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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朝燕歌行】第二十六集 生死哀荣(1-4)作者:紫狂&弄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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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朝燕歌行】第二十六集 生死哀荣(1-4) 作者:紫狂&弄玉第一章 诛心之讥 长安,兴宁坊。夜色已深,更兼风雪,此时的凉州武馆,却是分外热闹。凉州盟此番会盟,盟中大大小小十几个门派齐聚长安,除了丹霞宗这样
【六朝燕歌行】第二十六集 生死哀荣(1-4) 作者:紫狂&弄玉

第一章 诛心之讥

长安,兴宁坊。
夜色已深,更兼风雪,此时的凉州武馆,却是分外热闹。
凉州盟此番会盟,盟中大大小小十几个门派齐聚长安,除了丹霞宗这样家底丰厚,门路众多的帮派,或是剑霄门这样新近加入的本地宗门,其余远道而来的门派大都住在武馆内。
大主灶昔明博等不得天亮,便挨个上门邀请宴饮。不多时,周少主得授翊府郎将的事便被宣扬得尽人皆知,馆内的盟友纷纷前来道喜,连武馆外的左彤芝也听到消息,亲自登门。
左彤芝抱拳拱手,笑道:“恭喜周少主,恭喜大主灶。”
昔明博此时乐得合不拢嘴,咧着漏风的嘴巴说道:“同喜!同喜!贵宗的柴宗主呢?”
“柴宗主伉俪去城外见一位朋友,不在宗门,不然必会亲来道贺。”左彤芝目光一扫,“周少主呢?”
“刚才还在呢……”昔明博左右看了一圈,却没见到自家少主的身影,不由纳罕。
此时的周族少主,新授的翊府郎将,正陷入百般纠结之中。
灯火之后,墙下一片阴影中,棕发赤髯的苏沙笑吟吟道:“不成想那位程侯便装来此,竟然是为了给少主送官的?”
周飞淡淡道:“程侯对我钦佩有加,专程请我入翊府为将。我原不想声张,都是手下人按捺不住,让苏掌柜见笑了。”
苏沙方才认出程宗扬的身份,暗中留了心,并未走远,他觑空找到周飞,私下探问。此时从周飞口中得到确信,不禁抚掌大笑,“干得好!我原想着走仇公公的路子,替你讨个出身。却没想到程侯面子如许大,一出手就打通了枢密院的关节。”
苏沙大为满意,“不错!不错!你这回救下仇公公的二公子,看来是真入了那些大人物的眼,左右逢源,平步青云!不过那程侯出手如此大方,里头是不是还有别的缘故?”
如今的周飞早已不是远鄙来的无知小子,心底下很不把这个满身铜臭的商贾放在眼里,操持商贾贱业不说,还是个胡人,只是碍于黎锦香的面子,才不得不敷衍一二,此时只支吾几声,不欲多说。
苏沙看出他的敷衍,心下不由冷笑,自己一手力捧这位周族少主,如今终于名头大振,连那位程侯也见猎心喜,刻意拉拢。不过看他的神情,似乎攀上了高枝,就忘了自己的恩情?但自己有黎锦香在手,哪里怕这匹大弁韩的儿马挣脱笼头,不听使唤?
看他趾高气扬的傲态,少不得还得敲打敲打,免得他自以为翅膀长硬了,给自己脸色看。
“程侯如此厚爱,周少主可千万要小心……”苏沙笑容陡然一变,透出几分阴森,“且莫让那位侯爷突然想起来,少主之前那两次拜访。”
周飞脸色“刷”的白了,方才的志满意得荡然无存。
他在广源行的安排下,曾经两度出手,刺杀程侯,心下一直忐忑,只是程侯提都未提,存了一份侥幸,自以为做得天衣无缝,瞒过了程侯。此时被苏沙当面揭穿,不禁心下一慌,一时间手足失措起来。
用把柄拿捏住周飞,苏沙堆起笑容,上前亲热地拍了拍他的肩,放软口气说道:“看把你吓的,放心吧……”
苏沙笑眯眯道:“锦香是行里养大的,就跟我自家的闺女一样,你既然是我们广源行的女婿,也是行里半个儿子。自家人当然要向着自家人。周少主,你说是不是?”
周飞面容抽搐了一下,露出一个扭曲的笑容。
苏沙含笑不语,勾起手指捋了捋须髯,迈着步子离开。
周飞脸色又垮了下来,不由自主地咬住指尖,飞快地转着眼睛,却想不出半个主意。
“少主啊!你怎么在这里?快快快,客人们可都来了!”昔明博匆匆找来。
此时消息已经传开,道喜的人群往来不断,恭贺声不绝,周飞却眉头不展。落在旁人眼里,倒是颇有几分深沉大度,喜怒不形于色,却不知这位春风得意的周少主,此时正如坐针毡。
周飞越想越是不安,趁着开席,让昔明博招待宾客,自己闷着头赶回院中。
一路上,周飞都犹豫着要不要开口向主子坦白,又担心刚到手的富贵还没来得及享受,就化为云烟。
该死的胡狗!竟然敢要胁自己!
周飞心下恨意一闪,随即消逝无踪。
广源行实力雄厚……不!毕竟对自己不薄,连妻子也是他们搓合的,英雄岂能忘恩负义?除非……
除非他不仁,方能我不义!
越到门前,周飞越是迟疑,在门外徘徊良久,仍拿不定主意。
忽然吱哑一声,房门打开,那位杨公子得意洋洋地出来,一手摇着折扇,一手拥着自家新婚妻子的纤腰,耳鬓厮磨,如胶似漆。
周飞吃了一惊,急忙回头,见院门关好,才松了口气。
妻子像小鸟一样依在那位贵公子臂间,颦眉含羞,玉颊还残留着似乎是欢好过的红晕。
周飞远远站着道了声好,那位杨公子却没有理会他,只顺手合起折扇,挑起少夫人的下巴,笑道:“老程眼力不错啊,找的妞儿够正点!身子香喷喷的,又乖又听话,还是个雏,玩起来别提多过瘾了。”
前院的喧哗笑闹声不住传来,程宗扬一时有些失神。
独柳树下的杀戮余波未平,此时已是张灯结彩,贺声不绝。亲戚或余悲,他人亦已歌,无论那些杀戮如何酷烈,死者如何悲惨,而阉奴们疯狂复仇,彻底打断朝廷脊梁的后果又如何深远,在这里,都如同不存在一样。
他定了定神,没好气地说道:“这么好玩你才玩了半个时辰?你是不是不行啊?”
“放屁!本公子准备带回去慢慢玩,过几天再还你。”
“这可是周族的少夫人,你得问周少主。”
“有你这个主人在,哪里用得着问他们?”
程宗扬看向周飞,“你说呢?”
周飞叉手道:“但凭吩咐!”
“你可想好了,”程宗扬提醒道:“这位杨公子可是个变态。”
杨玉环使劲翻了个白眼。
“杨公子伟岸过人,贱奴体弱,万难承受,”黎锦香含泪央求道:“还求公子饶过奴婢……”
杨玉环眉毛一挑,冷笑道:“敢拒绝本公子?信不信我明天就让人封了你们武馆,把你们夫妻都扔进推事院!”
周飞怀着鬼胎,看到杨公子发怒,不由额头见汗,“公子……”
你们都太能演了吧?程宗扬抬了抬下巴,“劝劝你老婆。”
周飞与妻子走到一旁,嘀咕了一会儿,又连连拱手作揖,黎锦香才终于点头答应下来。
周飞放下心来,上前道:“前边人这会儿太多,院里有处后门,劣奴送主子出去。”
“有后门啊?”杨玉环对黎锦香调笑道:“往后倒是方便找你。”
黎锦香满面羞态,周飞陪着干笑两声。
众人出了后门,寻到停在街口的车马,周飞亲手将妻子送上车,又不放心地叮嘱了一句,“听话啊。”
车马辚辚驶出兴宁坊,往北边的十六王宅驶去。
周飞松了口气,然后昂首挺胸,返回武馆。虽然有行刺之事,但自己已经迷途知返,问心无愧!
而今晚,自己注定才是凉州盟唯一的主角!
马车上,看着软绵绵偎依在杨玉环怀里的黎锦香,程宗扬不禁又是好气又是好笑,“你们这是干嘛呢?”
黎锦香美目流盼,吃吃笑道:“我方才告诉我那位夫君大人,说杨公子那里好大,插得我好痛,你猜他怎么说的?”
黎锦香轻笑道:“他说,让我忍忍。还告诉我,他刚当上翊府郎将,将来还有机会当上中郎将,能让我妻以夫贵。无非是陪贵人玩几天,有什么要紧的?”
“我肏!”杨玉环骂道:“世上还有这么不要脸的人?”
“识时务者为俊杰,”黎锦香莞尔道:“夫君大人自诩为英雄豪杰,自然是第一等识时务的人物。”
杨玉环还想再骂,程宗扬拦住她,“你开始只说见一面,这会儿非把她带出来?找事呢?”
杨玉环握拳道:“本公主已经决定了!聘请黎妹妹当本公主的军师!”
黎锦香笑道:“贱躯何以承公主厚爱?”
杨玉环握住她的手,“只要帮我对付姓吕的老处女,你就是我的好姊妹!”
程宗扬忍不住道:“你还要人帮手?你不是一只手就能打她两个吗?”
“一条篱笆三个桩,一条好汉三个帮;多个朋友多条路,多个仇人多堵墙;双拳难敌四手,恶虎还怕群狼!”
杨妞儿不愧在街头打混过多年,切口一套一套的,她拍着胸口,激昂慷慨地说道:“本公主跟黎妹妹一见如故,不如这会儿就拜了把子,作了亲姊妹!”
黎锦香笑道:“贱奴岂敢?认公主作主人便是了。”
杨玉环忽然凑过去,像之前程宗扬盯她一样,目光闪闪地盯着黎锦香。
黎锦香笑而不语。
“可以。但不是你。”杨玉环道:“是那个周族的少夫人。”
黎锦香笑道:“公主果然懂她。”
“啵”的一声,杨玉环飞快地在她脸上亲了一记,笑道:“真香。那我们现在可以做姊妹了吧?”
黎锦香看着程宗扬,程宗扬只想学杨妞儿翻个白眼。
“别看我,你们随意。”
黎锦香收起嘻笑,认真向杨玉环福了一礼,“杨姐姐。”
“好妹妹!”杨玉环拉起黎锦香的手,信心满满地宣布道:“本公主的军师在此,我看谁还敢欺负我!”
程宗扬无语半晌,这年头,连杨妞儿都冒充弱势群体了。
什么世道……
◇ ◇ ◇
“铛,铛,铛……”
大明宫,蓬莱秘阁。一位不速之客夤夜来访,惊动了博陆郡王。
李辅国靠在榻上,不疾不徐地转着铁球。
在他对面,一名高冠文士正襟危坐,神情肃穆地说道:“在下言尽于此,还请大王三思。”
“好大的口气!”李辅国身后一名内侍冷笑道:“你家主子在咸阳作威作福倒也罢了,还让我们王爷三思?真不怕风大闪了舌头!”
“大王明鉴。”文士目不斜视,在席间直起腰,双手齐眉,举起大袖,向李辅国长跪揖礼,“大王若肯割爱,敝上必有所报。”
“怎么着?”李辅国苍老的声音响起,带着一丝狰狞的寒意道:“你家主子连咱家的性命都想要?”
“不敢。只是王爷来日方长,何苦行此下策?”
李辅国仰起头,发出一串夜枭般的笑声,然后笑声一顿,狞声道:“一个三尺高的小兔崽子,居然跟咱家装大!等他老子死了再来跟本王说话!”
李辅国瞋目厉喝一声,“滚!”
那文士面不改色地长身而起,然后不卑不亢地施了一礼,扶剑昂然而出。
那内侍躬身道:“王爷?”
李辅国方才的滔天怒火收敛无形,随意摆了摆手,“那小兔崽子无非是跟他哥子别苗头,设法讨好他家老爷子,让他们两个斗去,不必理会。”
那内侍不言声地躬身退下。
李辅国双眼似睁似闭,掌中铁球的摩擦声在室内回荡。
一屏之隔,鱼玄机像婴儿一样蜷着身,睡在一张朱红色的大网上。她手腕和脚踝缠着绳索,就像一只被束缚在蛛网上的灯蛾。
◇ ◇ ◇
风雪时断时续,兔苑的小楼内灯火摇曳。安乐抱着一只雪白的兔子,爱抚着它的长绒,小声跟它说着话。
忽然房门推开,一股寒风夹着雪花涌入楼内。
程宗扬立定脚步,“都半夜了,怎么还没睡?”
安乐吃了一惊,期期艾艾地说道:“我,我的屋子被夫人用了……”
杨玉环跟了进来,奇道:“哪儿来的夫人?”
“就是……”
安乐还没说完,楼上有人厉声唤道:“欲奴!”
“哎!”安乐应了一声,连忙放下兔子。
“等等!”杨玉环拉住她,“什么欲奴?”
安乐玉脸一红,嗫嚅着没有开口。
“让你打水呢,又死哪儿去了!”
随着一声娇喝,一名美艳女子扭着腰肢,妖妖娆娆从楼梯上出来,正是那个叫孙寿的低等侍姬。
迎面见到杨玉环,孙寿神情顿时一僵,赶紧换了脸色,垂下手,小心说道:“公主。”
杨玉环斜了她一眼,冷冷道:“大半夜的还不睡,干嘛呢?”
孙寿陪着小心道:“回公主,奴婢正准备洗漱就寝。”
“安乐堂堂公主,是你能使唤的吗?”杨玉环双手手背叉着腰,气贯丹田,痛喝一声,“敢这么欺负人!”
孙寿花容失声,腿一软,屈膝跪下,“奴婢不敢。”
“你刚才叫她什么?”杨玉环寒声道:“说!”
孙寿低着头,不敢作声。
“叫她欲奴。”头顶传来一个声音。
吕雉身着宫装,长裙曳地,她双手交握身前,腰背挺得笔直,带着母仪天下的气度,沿着楼梯抬阶而下,淡然说道:“她如今是我的奴婢,我给她赐了个名字:欲嬛。”
杨玉环凤目腾起怒火,深吸了一口寒气,丰满的胸部像要炸开一样。
程宗扬心头发毛,生怕杨妞儿一怒之下,突然拔出斩马刀,把吕雉给一刀两断,甚至大卸八块。
出乎他的意料,杨玉环反而轻笑了一声,迈着长腿,走到吕雉面前,双手环抱在胸前,毫不客气地望着她。
“她如今给你作了奴婢,你给她改了名字叫做欲嬛。哪天若是本公主给你作了奴婢呢?你会给我赐个什么新名字?”
程宗扬愕然张大嘴巴。
杨妞儿居然没有大打出手?这是转了性子吗?太恐怖了吧!
吕雉仰起脸,毫不示弱地望着杨玉环,“便叫月巴好了,或者月半,你自己挑一个。”
程宗扬听得拳头都硬了。吕美人儿真敢说啊,她不要命了吗?两个人几乎是身贴着身,一旦动手,自己想拦都来不及。
杨玉环嗤笑道:“嘲讽我胖吗?”
咦?杨妞儿竟然还没动手?程宗扬满心狐疑,留心一看,却见黎锦香轻轻勾着杨玉环的衣角。
吕雉道:“本来就胖,难道还不让人说吗?公主殿下再霸道,焉能堵住天下悠悠众人之口?”
杨玉环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吕雉,然后轻启朱唇,轻蔑地吐出一句,“你个侏儒。”
吕雉目无余尘的骄傲和高高在上的雍容贵气一下子僵在脸上。
“跟我比,你就是这个!”
杨玉环挑起小拇指,在吕雉面前晃了晃,嘲笑道:“可怜的小矮子,你这辈子都长不高了。”
说罢她对呆在原地的吕雉理都不理,一把扯起安乐,趾高气昂地说道:“跟我来!你个没用的东西,居然被一个小矮子给欺负了!姑姑的脸都被你丢尽了!看我怎么教训你……”
◇ ◇ ◇
“呜呜呜……”
吕雉扑在床上,双手抱着锦衾,埋着脸,哭得梨花带雨。
程宗扬又是好笑,又是没辙。
这回是吕雉先找的事,却被杨妞儿反唇一击给诛心了。她讽刺杨妞儿霸道,可她也不是个善茬,生性好强,骨子里自有一番不服于人的倔强,即使被杨妞儿的拳脚暴力打得还不了手,也没服过软。唇枪舌剑,从来不落下风,结果被杨妞儿一句“侏儒”给破了防,哭得肝肠寸断。
“好了,好了,别哭了。”程宗扬俯身呵哄道。
“我不就是长得矮了一点点儿吗?她凭什么骂我侏儒!”吕雉满腹委屈,泣声道:“我怎么就侏儒了!”
杨妞儿要是骂些别的也就罢了,汉宫可是有侏儒的。那些侏儒不但矮小,而且长得奇形怪状,作为专心用来戏耍,逗人开心的玩物。吕雉高高在上惯了,突然间被杨玉环扣了个侏儒的名号,可以想像她的心情。
吕处女有羽族血脉,身体轻盈,骨骼纤细,身高……也就一米五多点儿,虽然体格匀称,纤秾合度,但这身高在杨玉环面前确实不够看——单是杨妞儿那极富冲击力的大长腿,就够吕美人儿仰望的了。
更狠的是那句“这辈子都长不高”,简直是挥起斩马刀,把吕雉的心都剁成馅了。果然最伤人的都是实话,连点儿指望都不给。
程宗扬劝解道:“你不是也说她胖了吗?”
吕雉捶床道:“她本来就胖!”
那你本来也不高啊。程宗扬明智地把这句话放在肚子里,没说出来。
吕雉侧过脸,眼泪汪汪地说道:“你是不是也嫌我矮?”
程宗扬果断道:“没有!”
吕雉嘴一扁,又痛哭起来,她把脸埋在被子上,抽咽道:“肯定有!你就是嫌弃我……”
吕雉越哭越是伤心,“她还嘲笑我老处女……你都不肯……唔!”
讲道理是没用了,嫌不嫌弃看行动。程宗扬二话不说,搂起她的纤腰,将她的亵裤,连同里面的霓龙丝衣一把扯了下来,然后扒开她的大腿,低下头,一口含住她的玉户。
吕雉的哭泣声戛然而止,喉中发出低低的惊呼。
她腰臀被搂得拱起,带着胡茬的下巴蹭在玉阜上,滚热的嘴唇包裹着自己娇嫩的性器,那条舌头抿开肉缝,在柔腻的阴唇间舔舐着,粗暴而又温柔,秽亵而又亲昵……
吕雉娇躯发烫,浑身酥软。那条舌头在穴口处打着转挑逗几下,忽然灵巧地卷住花瓣上方的肉珠,用力一吸……
“啊——”吕雉一时间魂飞魄散,蜜穴淫液飞溅。
程宗扬松开嘴巴,挥起手掌,在吕雉丰腻白艳的美臀上“啪啪”拍了两记,喝道:“贱婢!把屁股扒开,主子要肏你的屁眼儿!”
吕雉的哭泣被主人粗暴地举动压制住,她乖乖抱住臀肉,朝两边剥开,将自己的后庭绽露出来。紧接着那根火热的阳具挺来,在自己湿腻的嫩穴间挤弄了几下,然后顶住肛洞,粗大的棒身如同火龙一样,粗鲁地贯入体内。
“啊!啊!”
吕雉屈膝伏在榻上,双手攀着床栏,被主人凶猛的肏弄干得呼吸散乱,娇喘不绝。
程宗扬凶猛地挺动下体,小腹撞在美妇赤裸的臀肉上,干得“啪啪”作响,一边喝斥道:“让你哭!”
“没完没了是吧?还哭不哭了!”
身下的美妇被干得花枝乱颤,颤声道:“不,不哭了……”
“以后再哭,只能被主子干哭,听到没有!”
“听,听到了……”
“要叫老爷!”
“是,老爷……”吕雉吃力娇喘道。
耳边传来一声低笑,忽然身体一轻,被主人拦腰抱起。
吕雉“啊”的叫了一声,粉臀猛然间坠下,却是主人双膝支在床上,上身后仰,用了个铁板桥的姿势,将她顶了起来。
粗大而坚硬的阳具杵进肛内,整个身体的重量几乎都落在上面。吕雉不由自主地收紧肛洞,接着肛中粗大的肉棒一拧,主人一手握着她的腰身,一手搂住她的双膝,将她整个人旋转过来,面对着主人。
深入臀内的阳具搅动着肠道,收紧的肛蕾仿佛被肉棒钻开,突如其来的冲撞感,使她几乎失禁。吕雉鼻中发出“唔”的一声娇呻,然后便看到主人满是坏笑的面孔。
吕雉面红耳赤,握住粉拳往他胸前捶去。
程宗扬大笑着身体一抬,将她合身压在榻上,“我的小鸟儿生得这么美,当然要正面干才爽。”
吕雉一时心醉,仿佛身体都飘了起来。
心迷意乱间,只听主人说道:“来,亲一个!”
吕雉羞赧地闭上眼睛,乖乖张开红唇。
半晌没有感受到他的唇舌,吕雉疑惑地睁开眼睛,却见主人正满脸坏笑地看着自己,“主子要亲你的奶头,你张嘴干嘛?”
吕雉一时大羞,正待掩面,又被他捉住双手,放到腹下。
“把你的小嫩穴剥开,让主子观赏一下。”
吕雉红着脸,羞昵地说道:“不要……”
“一个贱婢,还敢跟主子说不?”程宗扬板起脸,“还当你是娘娘呢?在床上你就是供主子享乐的淫奴!让你浪给主人看,你就得浪!”
男人凶巴巴的口气中透出一丝委屈,“我在外面打生打死,好不容易回来轻松一下,还不让我爽一会儿?”
吕雉柔声道:“你用力干好了。”
“不干!我生气了!”
吕雉咬了咬唇,“你来摸我的奶子好么?”
程宗扬头一扭,“不摸!没兴趣!”
吕雉软语道:“不要生气了好吗?”
“哼!”
“我下面有点痛,”吕雉小声道:“被你胡子扎的……你看。”
程宗扬扭过头,只见身下的美妇乖乖分开娇腻的嫩穴,双手玉指按着玉户边缘,将柔艳而羞媚的处子性器整个剥开,绽露出里面湿艳的蜜肉,还有那只水汪汪的穴口。
程宗扬转怒为喜,“我就知道,雉奴最乖了!知道怎么让主子开心。”
吕雉娇靥泪痕未干,她咬了咬唇瓣,满面羞态地娇声道:“主子,奴婢的浪穴好看么?”
程宗扬大笑道:“再浪一点!”
“主子看,奴婢的淫穴又红又嫩,还是娇滴滴的处子,只等着主子的大肉棒戳到奴婢的小肉洞里,给奴婢开苞……”
程宗扬笑道:“没想到啊,雉奴浪起来也惟妙惟肖的,在哪儿学的?”
吕雉不想说,在主人逼迫下才道:“奴婢那时候气忿不过,让那几个受宠的妃嫔演示过……”
程宗扬想起汉宫那条暗无天日的永巷。她身为正宫,却被天子视若无物,反而被几个妃子骑到头上,背地里嘲笑奚落,以吕雉的性子,一旦手握众妃生死,不狠狠报复回去才怪。
“看来你学的不少嘛。”程宗扬道:“来,这会儿给主子演一个。”
吕雉面露难色。
“我来说你来做好了,”程宗扬笑道:“请娘娘高抬贵手,一边被主子肏屁眼儿,一边拿你的处女屄自慰给主子看。”
吕雉雪白的胸乳起伏片刻,然后想到了什么,唇角露出一丝笑意,娇媚地说道:“是,主子。”
她左手食中二指撑开淫穴,右手中指翘起,探入穴口,在红腻如脂的蜜肉间挑弄着,一边娇声道:“可惜奴婢腿不够长,不然就能盘在主子腰间,一边被主子肏,一边自渎给主子看。”
程宗扬畅想了一下那幅香艳的画面,然后省悟过来,一时间啼笑皆非。
吕美人儿自曝己短,是故意给自己一个念想,好拖杨妞儿下水。说不定自己存在心里,将来跟杨妞儿欢好时,也让她这么玩。
虽然知道是吕雉的心计,但想像一下此时身下如果换成丰姿秾艳,风情万种的杨贵妃,程宗扬不由欲火高炽,勃起如铁。
“贱婢,屁眼儿夹紧!”

第二章 当年疑冢

“没用的东西!”杨玉环气得捶桌,喝斥道:“还有你!”
安乐满面羞惭,旁边的杨艳也羞愧地低下头。
“你们两个大唐贵眷,金枝玉叶!竟然被一个汉国的死女人骑到头上,作威作福!”杨玉环痛心疾首,“本公主的脸面都被你们丢尽了!”
“姑姑息怒……”
“息怒?难道还要我夸你们俩?我给你们俩找条生路,免得你们死得不明不白。你们倒好,一眨眼的工夫,连奴婢的名字都起好了,一个滟穴,一个……”
杨玉环“呯”的一拳砸在桌上,“气死我了!”
两女齐齐噤声。
“你们两个给我老实交待——”杨玉环警告道:“不许夸张粉饰!更不许故意吹嘘!”
她凑到两女面前,声音压得低低的,“他有多大?”
安乐和杨艳愕然片刻,才反应过来姑姑问的什么,顿时都红了脸。
杨艳含羞举起双手,有些迟疑该怎么比大小。旁边的安乐毫不犹豫地捋起衣袖,抬起小臂往姑姑面前一伸。
杨玉环倒噎了一口气,失声道:“我肏!”
杨玉环一手按住心口,平复了一下心情,好不容易才回过神来,“死丫头!你吓唬谁呢!”
安乐嘟起嘴,“真的,真有这么大。”
“不可能!”杨玉环拍案道:“他要有这么大,我当场把它给吃了!”
安乐委屈地不敢作声,杨艳在旁道:“一开始没这么大,然后就……”
“一开始有多大?”
杨艳低下头,不好意思地说道:“能……能含在嘴巴里。”
杨玉环带着压抑不住的好奇,小声道:“你给他口了?”
杨艳点了点头。
“什么味道的?”杨玉环美目闪闪发亮,“苦不苦?”
“不苦。”安乐接口道:“是甜的。”
杨玉环道:“你也尝过了?”
“嗯。”
杨玉环板起俏脸,“真恶心!”
“不恶心。”安乐一脸认真地说道:“甜丝丝的。”
杨玉环狐疑地看着她,“想骗我?哼哼,我看着你长大的,还不知道你?你个小笨蛋!”
安乐嘟起嘴巴,杨艳道:“是有一点点甜……”
“瞎说!难道他属蜜蜂,尿蜜糖的?”杨玉环撇了撇嘴,鄙夷地说道:“还甜丝丝呢,骗人!肯定有尿味!”
“没有。”安乐眼睛睁得圆圆的,“很干净的。”
“哼哼!”杨玉环一脸的不信,心里却不禁闪过那个死女人扑上去张开嘴巴的一幕……
难不成是什么宝贝?还抢着吃?下流!
杨玉环心下啐了一口,不觉身上一阵燥热,她将衣襟解开少许,用手掌扇着风,问道:“然后呢?”
“嗯?”
杨玉环恨铁不成钢地说道:“后面呢?他用的什么姿势?你什么感觉?是痛是痒,还是酸甜苦辣咸,往细里说。”
“嗯……”安乐想了想,“好多,我都快晕了。”
“晕?”杨玉环完全没想到会是这个答案,“你是第一次,不应该疼得要死要活吗?怎么会晕?”
“是有一点点痛……”安乐道:“可他花样好多,一会儿上,一会儿下的,就像坐船一样,人家一会儿就晕了。”
“哈,他还挺会玩啊?”杨玉环冷笑一声,然后欺近少许,眨着水汪汪的大眼睛道:“真的只有一点点痛?”
“嗯!”安乐用力点头。
“不许骗我!”
“真的。”
“不可能啊,”杨玉环玉指摸着下巴,小声嘀咕道:“这跟书上说的不一样啊?”
安乐和杨艳很想问问,姑姑学习的时候都看的什么书,但没敢开口。
“你怎么不说话?”杨玉环嘀咕完,扭过脸道:“让你给姑姑当眼线,通风报信呢,你个叛徒!”
“我……不知道姑姑要问哪些……”杨艳满脸窘迫,羞赧地咬住唇瓣。
“嫂嫂趴在地上,被他从后面插的。”安乐道:“我看到了。”
杨艳羞道:“你——”
“怎么回事?”杨玉环道:“他跟你嫂嫂做的时候,你还在旁边看着?”
“嗯。”安乐点了点头,“他插得好用力,嫂嫂一直在叫。”
“一直在叫?”杨玉环不解地问道:“是因为痛的吗?”
安乐道:“我看嫂嫂好像很舒服的样子。嫂嫂的屁股还流血了。”
“才没有!”杨艳一阵羞急,“他干萧娘娘的时候才用力呢,又粗鲁,又野蛮,娘娘都被他肏得哭出声了。安乐,你怎么不说?”
“停!停!”杨玉环听得头大,愕然指着两女道:“你,安乐,还有安乐的娘——你们在一起?”
两女红着脸低头不语。
“荒淫!无耻!下流!”
“太不要脸了!”
“简直就是禽兽!”
“不对!是禽兽不如!”
杨玉环对这种背德乱伦的行径大为光火,痛斥道:“不知道的还以为他长了几个鸡巴呢!”
杨玉环脸红得跟苹果一样,大发了一通脾气,最后到底有些放心不下,犹豫道:“呃……那个……”
“他就长了一个对吧?”
卧房内,低垂的床帷终于停止摇动,正被人担心身怀奇具的程侯爷松开手,身下那具白腻的女体已经瘫软如泥,浑圆的双乳随着娇喘起伏不定,朦胧的双眸残留着高潮过后的满足和羞态,愈发娇艳。
程宗扬俯下身,在吕美人儿腮旁亲了一口,然后扯过锦被给她盖上。
分开床帷,两名艳婢早已在外面跪候多时。孙寿狐媚地张开红唇,用香舌清理主人下身的淫液,成光则拿来浸过热水的巾帕,给主人抹拭身体。
看到成光手中的毛巾,程宗扬心头一紧,方才的那番欢愉不由烟销云散。
“你们紫妈妈还没有消息吗?”
成光摇头道:“还没有。”
死丫头这都几天了,怎么还没有消息?程宗扬心里发愁,一边左右看了看,“兰奴呢?”
“娘娘说家里无人照应,打发兰奴带着萧氏,去赵氏跟前伺候。”
她们这点小心思,自己也能看得出来。孙寿和成光天然跟吕雉亲近。尹馥兰在这个小圈子之外,只能讨好蛇奴等人,如今蛇奴不在,就成了被排斥的对象。至于带上萧氏……多半是萧氏的身份与吕雉相冲突,让她有种危机感。
奴婢们的勾心斗角,程宗扬也懒得操心,女人们争宠,无非是便宜了自己。
他闭上眼睛,感受了一下丹田的状况,然后打发走两女,自己去了隔壁的静室,盘膝而坐,凝神敛息,专注化解生死根中那股森冷的寒意。
天色微亮,程宗扬睁开双目,缓缓吐了口浊气。
折腾一夜,只能说略有进展,但还远远不够。
观海那具尸傀实在太恶心了。娘的,等抓到观海那个死光头,非把他脑门上也开个眼儿,作成三眼尸傀!
拉开房门,和衣靠在铜炉边的安乐顿时惊醒,期期艾艾地说道:“你,你起来了……”
程宗扬歪着头道:“怎么又是你伺候?她们又欺负了你?”
“不是的……”安乐鼓足勇气,“你让我说的,我都告诉姑姑了。”
“就知道她忍不住打听!”程宗扬抚掌笑道:“你怎么说的?”
“我告诉姑姑,你很大,一点都不痛,还很好闻,甜甜的……”
杨妞儿一贯的嘴响心怯,平时四处撩火,一到见真章的时候就怕得不行,百般耍赖。我就不信钓不上你这只好奇心旺盛的小猫!
程宗扬大笑起来,“干得好!我要奖励你!”
说着他一把抱起安乐,回到房内。
隔着薄薄的纸扉,少女的吃痛声,低叫声,讨饶声,不断传来。孙寿与成光面色潮红,目中露出羡慕和期盼的眼神。直到房内传来主人召唤,两女才松了口气,彼此对视一眼,然后扶了扶鬓发,娉婷入内。
◇ ◇ ◇
铅灰色的云幕低垂下来,掩住了清晨的晓色,雪花不时飘落。
大明宫外,多了一队风尘仆仆的甲士,他们似乎是远道而来,衣甲上沾的泥水没来得及清理,就匆忙赶到宫外驻守,此时疲惫间带着压抑不住的兴奋。
毕竟是帝国中枢,京畿所在,即使前日宦官们与朝中的大臣彼此屠杀,血洗宫禁,仍不减风采。这些神策军很多都是第一次踏入大唐的京城,亲眼目睹长安城的辉煌与华丽,不由目眩神驰,更与有荣焉,胸膛都挺得比平常高了几分。
程宗扬放下车帘,“这帮太监连日来不停调兵,已经稳住局势了。”
杨玉环道:“他们刚在独柳树下大开杀戒,你就入宫拜会仇士良,小心别人说你阿附内臣。”
“没搞错吧?我是汉国使者,阿附宦官这种事,怎么也轮不到我。况且我是去拜见太皇太后,跟宦官有什么关系?”
程宗扬笑言以对。晨间他一时兴起,拉着安乐媟戏,结果那个香娇玉嫩的小美女纤体如酥,刚开苞的嫩穴更是柔滑软腻,妙态横生,使得他流连忘返,欲罢不能。安乐弱体难支,后来又召了奴婢助兴,若不是敖润赶来报信,自己只怕能折腾到午时。
敖润是从宣平坊赶来,今日一早,天还未亮,新任的枢密使仇士良便派人到坊中拜会,面见贾文和时道出来意,却是私下有事相求——恳请程侯以汉国太后问候安好的名义,谒见太皇太后。
仇士良的心思倒也不难猜,他刚当上枢密使,结果头一次上朝,就大大丢了回面子。若是下次上朝,朝堂上还是小猫三两只,他这个枢密使也不用做了。
为了保住地位,仇士良也是想尽了辙,如今太皇太后还宫,程侯若是作为汉使前来拜见,意味着风波已过,对内好安定本国的人心,对外也好打消诸国的疑虑。说白了,就是借此粉饰太平。
仇士良这点儿面子还是要给的,拜见太皇太后也是说得过去,程宗扬当即答应下来。
“你是想见小白吧?”杨玉环带着一丝酸溜溜的口气道:“才几天不见,就这么牵肠挂肚的?”
“你这么说就不公平了,”程宗扬摆事实讲道理,“人家小白可是把身子都给我了,我牵肠挂肚难道不应该吗?哪儿像你,光是嘴巴上说,连点儿彩头都没有。”
“哎呦,你想要什么彩头?干脆把本公主包成个大红包,送你开包好了。”
“一言为定?”
杨玉环啐了一口,“想得美。”
“喂,”过了一会儿,杨玉环提醒道:“等你入宫,见了太皇太后,最好别在她面前提高阳。”
“为什么?”
“太皇太后以前很宠高阳。高阳的事惹得满城风言风语,让她很不高兴。再后来高阳失踪,她大发了一通脾气,从此宫里没人敢在她面前再提高阳。”
“这样啊。”程宗扬有心拜见太皇太后时,顺便打听一下高阳的往事,闻言只好放弃。
紫宸殿外,仇士良满面春风,显然心情大好。
程宗扬笑道:“仇公,令郎可好?”
“托侯爷的福,犬子的病情已经稳住了。”仇士良笑逐颜开,“多亏了信永方丈连夜作法,诵经祈福,后半夜总算退了烧,今早醒来,胃口也开了。”
“令郎吉人天相,仇公后福可期。”
仇士良大笑道:“托福!托福!”说着他作了一揖,“这回的事可要多谢程侯。”
“仇公客气了。”
仇士良感叹道:“侯爷也知道,朝廷里奸臣结党营私,图谋不轨,虽然昨日杀了一批作恶多端的乱党头上,可还有些个奸恶之徒在外头谣言不绝,搞得人心惶惶。程侯能捐弃前嫌,前来拜见太皇太后,这是我大唐的体面!也是侯爷的胸怀!”
仇士良狠狠拍了一通马屁,程宗扬也投桃报李,大赞仇士良行事稳妥,处置果断,毅然出动天策府,平定长安乱事,实乃治国良臣。
双方一通不着边际的互吹,皆大欢喜,仇士良叫来小太监,为程侯引路。
太皇太后所在的仙居殿内,程宗扬奉上礼物,“这是外臣来时,敝国太后亲手挑选的礼物,为太皇太后贺。”
郭氏出身高贵,性子也极为刚烈。宪宗皇帝忌惮郭家的势力,一直未立郭氏为皇后。等宪宗驾崩,郭氏由贵妃一跃成为太后,又晋位太皇太后,穆宗、敬宗和当今李昂,都是她的亲生子孙,地位尊崇。如今已过六旬,虽然能看出年轻时极美,但毕竟岁月不饶人,已显老态。
“贵使请起。霓裳,给程侯拿张凳子来。”
白霓裳身着宫装,打扮成宫人的模样,随侍左右。她几天不见情郎,本来满心幽怨,但看到他不避嫌疑,跑来见自己,怨念顿消,喜滋滋去拿凳子,顺便给了杨玉环一个白眼。
“白小痴。”杨玉环追上去,拉着白霓裳在角落里小声嘀咕起来。
郭氏笑眯眯打量着程宗扬,神情间颇为满意。
程宗扬心下暗自嘀咕,这种丈母娘相女婿的感觉是个什么情况?难道她也听说杨玉环想嫁人了?
郭氏道:“贵国太后寿庚几何?有几个子嗣?”
“太后尚不及四旬,陛下龙体不豫,年前不幸驾崩。”
程宗扬没提刘骜并非吕雉亲生,毕竟不是什么长脸的事。
“也是个苦命的……”郭氏感慨一声,“那继任的呢?还是她的子嗣吗?”
“回太皇太后,是外藩入继。”
“唉,不是亲生的,本就隔了一层,何况是外藩入继?往后怕是为难。”
郭氏打开话匣子,絮絮说起往事。她有两个亲生儿子,一个是穆宗皇帝,一个是绛王李悟。敬宗、李昂和江王李炎都是穆宗之子,陈王李成美更低一辈,是她的重孙子,如今连玄孙都有,可以说子孙满堂。但提到子女,仍不免耿耿。
“若是遇上不省心,更是折寿。老身当日有个闺女,虽不是亲生的,但自幼养在膝下,对她爱如己出。可她恃宠而骄,在外面闹得不成样,行事更是荒唐,年纪轻轻,就张罗着给自己修墓,结果墓还没修好,人就没了……”
杨玉环拉着白霓裳说了会儿悄悄话,回来又跟郭氏撒了会儿娇。
这边程宗扬也尽过宾客之仪,于是起身告辞。
郭氏请他代问汉国太后安好,叮嘱白霓裳相送。
“我已经跟小白说好了,”杨玉环道:“再守两日,便让人替换她。”
白霓裳比出手指,“最多两天!”
“行行行!就再辛苦你两天。”
自仙居殿向南,从紫宸殿西的光顺门出来,便是命妇院。远远看到一群贵妇正在等候谒见。这些都是有诰命的贵戚女眷,得知太皇太后还宫,前来请安,其中还有几个高鼻深目的胡妇,穿着唐制的命妇服,此时纷纷望了过来。
白霓裳满心难舍,但此处已是中朝,只能停下脚步,恋恋不舍地说道:“侯爷慢走。”
说着她举目望了过来,目光火辣辣的,仿佛有千言万语。
程宗扬怦然心动,几天不见,白仙子整个人就像蜜糖一样,又甜又美,让人禁不住想拥在怀里,仔细呵护。
可惜周围人多眼杂,想搂搂亲亲都不行。程宗扬笑着还礼作别,一边压低声音道:“最多两天,等你回来,到时我们干个通宵。”
白霓裳玉颊腾的一下,像火烧一样红了起来。
出了昭庆门,杨玉环揶揄道:“侯爷好厉害,还通宵呢?往后长安城的牛都不用杀了,让你一口气吹死得了。”
程宗扬笑眯眯道:“要不你试试?”
“谁怕谁啊?”
“说得嘴响,你刚才干嘛板起脸,装作跟我不熟?”
“那帮婆娘最喜欢搬弄是非,背后指不定怎么说我呢。”杨玉环没好气地说道:“那帮死太监还不够狠,换作是我,早把她们全给杀了!”
“幸亏你没当皇帝,不然天下头号暴君就是你。”
“我要是当皇帝,立马把你阉了,让你当朕的贴身大太监。”
“贴身?怎么个贴身法?”程宗扬道:“人在人上,肉在肉中那种的?”
“呸!”
风雪渐起,高力士等人在巍峨高耸的栖凤阁下等候,见主子出来,连忙上前张开伞盖。
登上马车,程宗扬神情不由凝重起来。
“喂,干嘛苦着脸?”
“你知道高阳给她自己修的坟吗?”
杨玉环想了一会儿,毕竟那时候年龄尚小,所知不多,“怎么了?”
“太皇太后方才说,她有个女儿不听话,不肯入皇家陵园,反而在渭水边上买了田地,给自己修建坟墓。虽然没提名字,但我猜是高阳。”程宗扬道:“按道理说,无论宗室、大臣,都以陪葬皇陵为荣,高阳为什么这么做?”
“你怀疑墓葬有异,想去打探虚实?”杨玉环道:“可她即便建好坟墓,也未必用得上,这么多年说不定早就废弃了。”
“不是。提到渭水边上的田地,我倒想起件事。”程宗扬道:“我在太泉找到岳鸟人给女儿留下的遗物,一份给岳霜的,就是渭水边上的田契。另一份给岳霏的,是寄当的珠宝。”
杨玉环来了兴趣,“东西在哪儿呢?”
“应该带来的,但带的东西太多,一时不好翻。”
“不是吧?这么关紧东西,你就没个专门放置的地方?”
程宗扬想了半晌,忽然一击掌,“雪雪!”
自己虽然对那些琐碎物品没太在意,但死丫头肯定不会乱丢,岳鸟人留下的田契和当票,八成都在小贱狗肚子里藏着。
“干!”
小贱狗跑得连个影子都找不到,这会儿想拿也拿不出来。
“高力士,”杨玉环道:“知道高阳当年修的坟在哪儿吗?”
高力士坐在车前,回道:“奴才刚打听到的,高阳公主府里有个老人,如今上了年纪,在永兴坊的善果寺出家。”
杨玉环道:“去永兴坊!”
永兴坊位于皇城东侧,坊内的善果寺只是一处小庙,寺里三五个僧人都是没有混出名堂的底层宦官,年纪老迈,被宫里打发出来,借此栖身。
“公主那处坟地啊……”
提及此事,那位曾经在高阳府里伺候过的老太监,如今眉毛已白的老僧倒是知道,“就在渭水南边,离灞水没多远。当年公主买了地,说要修坟。可公主那性子,刚开始修,就三天两头的改主意,东改西改的,一直没有修完。后来公主出事,坟就停了。”
程宗扬道:“修到什么地步了?”
“光墓道就有上百丈……”
“等等!上百丈?”程宗扬道:“哪儿有这么深的墓道?”
“修坟呢,又不是打井。”杨玉环道:“谁家墓道是直着往下的?”
“那也太长了,一般的皇陵也没这么长吧?”
“不是直的,”老僧道:“光开口就改了好几处,公主说,要定个吉位。”
程宗扬心头疑云丛生,墓道有好几处开口?这听着怎么都不像是修坟,倒像是挖矿,东边挖挖,西边挖挖。高阳这是拿修坟当幌子,另有目的?
程宗扬又问了几句,见老僧知道的也不多,于是道:“还有件事情想请教大师。”
老僧陪着小心道:“侯爷尽管吩咐。”
“高阳公主当年出了什么事?”
“这个……”老僧谦卑地笑了笑,露出光秃秃的牙床,“上头的事,老僧也说不清。”
“哗啦”,程宗扬将一把钱铢放在案上,“大师再想想。”
老僧抿了抿嘴,小心拈起一枚银铢,将剩下的推了回来,陪笑道:“不是老僧不肯说,实在是不知内情,不敢乱说。”
老僧将那枚银铢仔细掖到怀里,“小的只知道,有天早上起来,公主突然没了。不瞒两位,公主以前夜里也偷偷出去过,奴才们没敢声张,想着先把事情瞒过去,等公主回来。可等了一天,也不见踪影,才慌了手脚。”
“眼看事情压不住,只好把事情报上去,宫里派人来看过,也没寻到蛛丝马迹。再往后,便对外报了身故,把公主昔日的衣饰放在棺里下葬。”
杨玉环道:“坟还没修完,葬在哪儿了?”
“那坟虽然没修完,但地方是尽够了,换作别处,更来不及,便在里头开了间墓室,安葬了公主的棺木。”
程宗扬将钱铢全数推了过去,“墓室的方位,大师还有印象吗?”
离开善果寺,天色已经黯淡。程宗扬登上马车,揉了揉肚子,这才想起自己竟然忘了吃午饭。
“没想到说了这么久。”
“还不是你问东问西的,耽误时间。”
“是你非要现买纸笔,当场绘图耽误的吧?”
“光凭嘴说,哪里有画出来的详细?”杨玉环晃了晃纸张,“走,本公主带你去邻坊吃羊羹!高力士,你去把黎妹妹接来!”
“干嘛再折腾人家?”
“朕的军师,当然负责动脑子。”
“你呢?”
“我负责吃!”

宣平坊。
一名气宇轩昂的高冠文士扶剑踏入坊中,宽大的衣袖几乎拂到地面。
程宅门外,几名宋国军士拦住去路,“此地乃程侯私宅,闲人勿入。”
那文士揖手道:“在下史举,正要拜见舞阳程侯。”
童贯摆了摆手,“侯爷不在,改天再来吧。”
那文士取出一封信柬,“敝上书信在此,还请足下代为通传。”
童贯上下打量了他几眼,这人衣冠古朴,不类唐宋,倒是跟徐仙长的随从有些相似。观其气度,不像寻常的仆从,直接打发走,怕是不合适。
他接过信柬,“等着。”
童贯拿着信柬入内禀报,不多时出来道:“史先生是吧?贾先生有请。”

第三章 死生命也
永兴坊北邻的永昌坊,经历了前几日骚乱的之后,几家有字号的食肆已经重新开张,只是宾客不多,铺面冷清。
“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
杨玉环拿起玉盏,对着窗外漫天的风雪一举,然后仰首饮干。
临窗的几案旁放着一只红泥火炉,铜釜内的羊羹已经滚沸,奶白色的浓汤不住翻滚。
程宗扬拿着酒盏,望着对面一处茶肆,久久没有举杯。
杨玉环凑过来,“看什么呢?”
“那处茶肆……”程宗扬若有所思地说道:“就是王涯被抓的地方吧。”
堂堂宰相,却在大庭广众之下,身着朝服被太监锁拿入狱,屈打成招,写下自认谋反的供辩,最后在独柳树下拦腰一刀,分尸两段,甚至累及子孙。这样的下场未免太过凄惨。
“主庸臣弱,虽其状可哀,其情可悯,但到底不过是无能之辈。而且他当日力主榷茶,百姓最恨的就是他,被杀的众臣,人人称冤,唯独他,尽皆叫好。”杨玉环道:“可惜了。他若只是个文学之士,于国于民说不定还有益些。”
程宗扬摇了摇头。无论忠奸正邪,死后都无声无息。独柳树下血迹未干,街上的生意又重新热闹起来。亲戚或余悲,他人亦已歌,世事如此。
程宗扬夹起一块汁水淋漓的羊肉,放到黎锦香碗中,“赶紧来吃,一会儿凉了。”
杨玉环放下玉盏,“我也要!”
程宗扬捞起一块肥羊,蘸了酱汁,举着筷子递过去,“张嘴。”
“啊!”杨玉环张开嘴巴。
程宗扬将羊肉在她丰润的红唇上蹭了蹭,然后丢到自己口中,一口吞下。
“你!”杨玉环握起粉拳,捶在他肚子上,“给我吐出来!”
程宗扬笑道:“好了,好了,再喂你一块。”
程宗扬重新捞了块羊肉,送到杨玉环嘴边。杨玉环张口去接,却差了少许,她仰起玉颈向前,却被程宗扬一个偷袭,飞快地亲了一口。
羊肉没吃到,反而被亲了嘴巴,杨玉环大怒,“无耻!赔我羊肉!”
两人闹成一团,旁边的黎锦香放下纸张,颦眉道:“这墓地单是出口就有六处,而且方位不一,高阳公主再任性,也不至于任性到荒唐无稽的地步。”
“对吧,”程宗扬道:“高阳这坟肯定有问题!”
“那你打算怎么样?”杨玉环道:“把坟挖了?”
“反正是空坟,挖了也没什么吧?”
“空的也不能挖。高阳再怎么说也是公主,即便是衣冠冢,也不能妄动一草一木。”
黎锦香道:“我虽然不懂风水堪舆之术,但只看地势,此墓绝非佳处。尤其是墓地周围都是丘陵,唯独墓穴是在凹处,地势低洼。还有墓道的朝向,与其说是修坟,更像在找什么东西。”
程宗扬心头一动,找什么东西?探宝吗?
黎锦香道:“那老僧有没有提到,修坟时挖出来什么东西?”
程宗扬回忆道:“那老僧说,一开始还好,挖到下面都是乱石,越往下越难挖,不得不专门找了块地,用来堆石头。”
杨玉环道:“看来她什么都没挖到,就失踪了。”
黎锦香道:“也许她挖到东西,才失踪了呢?”
杨玉环与程宗扬对视一眼,目光微微发亮。
净街的鼓声已经敲过半个时辰,街上行人断绝,杨玉环毫不在意,直到酒足饭饱,高力士叫里正打开坊门,亲自驾车,驶出永昌坊。
杨玉环摩拳擦掌,“今晚养足精神,明天我们就去挖高阳的坟!”
“你不是说一草一木都不能动吗?”
“我跟她是平辈,妹妹挖姐姐的坟,天经地义!”
程宗扬张臂护住黎锦香,“离她远点儿,免得她被雷劈连累到你。”
杨玉环正要反唇相讥,忽然玉容变色,她一把掀开车帘,将镶着玻璃的车窗“呯”的推开。
一股寒风夹着雪花涌入车厢,紧接着人影一闪,一个白衣女子飞鸟般投入车内,尚未落地,便喷出一口鲜血。
杨玉环扬起衣袖,一条雪白的罗帕飞出,将她喷出的鲜血尽数接下,然后一把抄起斩马刀,唇间打了个唿哨。
马车立刻加快速度,驶过街巷。
片刻后,几道人影掠上坊墙,为首一人脸色惨白,身披貂裘,两眼鬼火般四下一望,厉声喝道:“停车!”
那辆没有旗号的马车行驶不停,车前的驭手佝偻着身体,戴着一顶掩耳的皮帽,似乎没有听见。
为首那人纵身一跃,乌云般横掠过来,然后身形一沉,双足往驭马的背上重重踏去。
这记千斤坠势大招沉,刚一踏中,两匹驭马便被压得嘶鸣,难以举步。
那人冷笑一声,力贯双足,正待将驭马脊骨踏碎,车前的驭手忽然扬鞭,劈头盖脸地抽了过来,一边尖声道:“好你个刘三!好端端的又欺负人家!”
那人浑身汗毛直竖,失声道:“高力士?!妈逼的你怎么在这儿?”
“出来遛马的!”高力士捏了个兰花指,遥遥戳着他道:“不行啊?”
“天都黑了你遛个鸡巴马?”那人懒得跟他饶舌,“刚才有人跑过来,你见着没有?”
“没有!”
“识相点儿!”那人压低声音,“上头的差事,要命的!懂?”
“没有就是没有!”
那人脸一板,“给脸不要脸是吧?非让我搜是吧?”
“搜吧。”高力士一脸无所谓地说道:“随便搜。要不要借给你俩胆子?”
那人小心起来,“公主在里头?”
“你猜。”
“给你脸了是吧?”那人有些发急地说道:“别耽误我办事!”
高力士扬声道:“公主殿下,内侍省的刘光琦那阉狗说你耽误他……”
“别别别!”刘光琦连忙打断他,然后堆起笑脸,“公主殿下,奴才给公主请安了。”
车内声息全无,刘光琦脸色一沉,“诈我?空车是吧?”
高力士侧过耳朵,“你说啥?”
刘光琦喝道:“是不是空车!”
高力士回头道:“公主,刘光琦那阉狗要搜咱们的车……”
刘光琦连忙跪下,连声辩解道:“小的不敢冒犯公主!实在是有差事在身,偏生这厮不好好说话,求公主殿下给奴才作主啊!”
“你再大点儿声。”高力士道:“公主殿下刚睡着,你赶紧把她吵醒。”
刘光琦被高力士这狗仗人势的混帐东西折腾得倒噎气,“你娘……”
马车驶过的一株古槐后面,背着斩马刀的杨玉环侧耳仔细倾听。
“走远了。”她回过头,奇道:“谁这么厉害,能打伤你?”
潘金莲唇上血迹宛然,脸色愈发雪白。
黎锦香仔细看了一眼,“先找个静处。”
程宗扬望了望周围,此时从永昌坊出来,刚过来庭坊,十六王宅在东北。但方才那帮内侍追着高力士的马车一道入坊,暂时是去不成了。
往东是出城的通化门,往南则是……干!又是大宁坊!
程宗扬硬着头皮道:“跟我来。”
此时坊门已闭,四人潜入坊内,在巷中左右转了片刻,然后跃过一道高墙,掠入一丛竹林。
杨玉环挑了挑眉,“好大的血腥气。”
程宗扬低声说道:“这是浑府的后花园,府里的人都死光了,刚收拾过。虽然不是什么好地方,但还算安全。”
杨玉环道:“你路还挺熟?”
“废话,”程宗扬没好气地说道:“大宁坊这破地方,我都来多少趟了,一来准没好事。”
“那你还非要来?”
“这不是上清观就在这儿吗?难道还要绕到别的坊里去?”
两人吵闹间,潘金莲盘膝坐下,从怀中取出一只瓷瓶,将一颗黄澄澄的药丸含入口中,敛息入定。
程宗扬此时才注意到,她颈后印着一记紫黑的掌印,虽然大半被衣领遮住,但露出半截指痕像墨汁一样印在雪白的肌肤上,触目惊心。
三人没有作声,各自坐在一角,静待潘金莲驱毒疗伤。
竹叶在寒风间沙沙轻响,雪花落在地上,随即消融。
随着潘金莲的吐纳,颈后的掌痕越来越淡,肌肤恢复润泽。
片刻后她轻轻吐了口气,啐出齿间的药丸。原本澄黄的药丸已经变得紫黑,散发出铁锈般的气味。
杨玉环迫不及待地说道:“怎么回事?”
潘金莲将浸满毒素的药丸纳入瓷瓶收好,然后看了黎锦香一眼,“此事说来话长。”
“哦,这是黎妹妹,你们认识吧?”
黎锦香笑道:“在太泉见过。”
“萍水相逢,不意有缘再会。”
潘金莲不知道她们为何会在一起,言语间有些戒备。
程宗扬开口道:“都是自己人。”
潘金莲向黎锦香笑了笑,一边戴上面纱,一边道:“前日遇见的那些鲛人,我越想越是不妥,想去找玄机一问究竟。谁知她不在咸宜观中,询问旁人也不知去向。多方探问,才得知她入了宫。”
杨玉环美目中露出一丝杀意,“鱼朝恩当日在河上一味含糊,我还以为他能按捺得住,不去趟这漟浑水,这会儿终于也想插手了?”
潘金莲摇了摇头,“听说鱼朝恩不愿让玄机入宫,却拗不过李辅国。因为此事,鱼朝恩与李辅国还生了嫌隙。”
程宗扬道:“谁说的?”
“一名叫杨复恭的太监。我以前给他家人诊过病,略有交情。”
“杨复恭是鱼朝恩的人,”杨玉环道:“他的话虽然不可尽信,但不至于瞎说。后来呢?你入宫去找玄机了?找到了吗?”
潘金莲摇了摇头,“我刚靠近太液池,就被内侍发觉。我无意伤人,设法入阁避开,却遇上一个老太监。那人瘦得皮包骨头,如同骷髅一般,似人似鬼,出手极为诡异,来去如风。我刺中他一剑,也中了他一掌。却不料他掌中竟然带有尸毒,只能退走。”
潘金莲说得平淡,但她孤身入宫,能在内侍锲而不舍地追杀之下,一路逃至此处,显然没那么容易。
程宗扬皱眉道:“宫里怎么尽出这种老妖怪?”
杨玉环道:“那些应该是李辅国的僚属,只听命于他一人。”
“他一个太监还有僚属?”
“李辅国的博陆郡王可是开府的,有权自行征辟僚属。”杨玉环道:“他名义上只管着内侍省,但整个太极宫都在他手里,各殿都设有当值的内侍,尤其是驻守凌烟阁的那帮老东西,专门给他干脏活,轻易不会露面。”
凌烟阁,这名字可太熟了,没想到会成了这帮太监的老巢。
程宗扬想了想,“李辅国为何要让鱼玄机入宫?”
潘金莲摇了摇头。
杨玉环道:“多半是拿她要胁鱼朝恩。”
“鱼玄机对鱼朝恩有这么要紧?不是说他们是假伯父假侄女吗?”
“假归假,但鱼朝恩对这个假侄女是真在乎。”
潘金莲道:“我这便回上清观,将此事告知燕师叔。”
程宗扬精神一振,“燕仙师会出手吗?”
潘金莲苦笑道:“我也不知。我光明观堂只是治病救人,无意纷争,更何况事涉宫闱之变。”
杨玉环道:“玄机真要落到李辅国手里,那就麻烦了。除非把李辅国引走,否则我可打不过他。”
杨妞儿说得这么坦白,看来李辅国着实不好对付。
要不要请卫公出手呢?
怕是不成。李辅国与卫公立约同生共死,已经堵上了这条路。程宗扬摸着下巴,暗自思索。话说回来,自己跟鱼玄机没有半点交情,跟鱼朝恩多半还有些过节,用得着费这个心思吗?
潘金莲忽然道:“我看到那条狗了。”
“狗?”程宗扬说着反应过来,小贱狗?自己正找它呢!
“它又在哪儿野呢?”
“它被李辅国的人捉起来,关在笼子。”
“……干!”
鱼玄机敌友难辨,程宗扬本来打算冷眼旁观,看李辅国和鱼朝恩到底能搞出来什么花样,这会儿听到小贱狗被死太监们逮住,却是真急了。
小贱狗死活自己无所谓,可那是死丫头的狗!打狗还得看主人呢!那是几个死太监能随便逮的吗?
何况雪雪一直在大明宫逗留不去,肯定不是图宫里头凉快,万一误了紫妈妈的事,那就绝不能忍了。
程宗扬心急火燎地就要开口,黎锦香已经看出他的神色,提醒道:“谋定而后动。”
程宗扬冷静下来,“不错。不能乱了分寸。”
他想了想,“唐国这事还没完,眼看还有波澜。这样,大家分头办事,潘仙子回上清观,能请燕仙师出手最好。如果燕仙师有什么顾忌,也不必勉强。”
潘金莲应了一声。
“锦香,你去安乐那边,告诉她们小心戒备,天一亮就回宣平坊。尤其是吕雉,”程宗扬警告道:“别再让她自作主张。”
“明白。”黎锦香当即起身,与潘金莲一北一西,分别离开。
杨玉环道:“我呢?”
“你回……”
“我才不回去。刘光琦那些个牛皮糖,能把人烦死。”
“我要去趟皇城。”程宗扬道:“一起?”
杨玉环毫不犹豫,“好!”
◇ ◇ ◇
“你居然带我来刑场?”杨玉环一脸吃屎的表情。
“不然呢?”
“难道不应该寻处酒肆,找几个上好的胡姬,伺候本公主听曲赏雪饮酒,你来给我捶腿吗?”
“免了,我怕酒后乱性。”
“哎哟,就你还酒后乱性呢?”杨玉环道:“本公主从来都不带怕的!”
“别误会啊,我是怕你酒后乱性,玷污我的清白。”
程宗扬说着往独柳树下一坐,盘起双膝。
杨玉环好奇地说道:“你干嘛?”
“嘘……”
程宗扬竖起手指,轻轻嘘了一声,然后双手分按两侧,长吸了一口气。
状如云山的独柳树微微晃了一下,无数枝条飘拂过来。
杨玉环目光微亮,然后闭上嘴,也仿着他的样子,盘膝坐下。
生死根寒意尚在,这几日吸收的死气虽然数量极大,最终汇入丹田的却不足半数,而且杂质极多,负面情绪更是多得惊人。即使自己昨晚炼化良久,也未能清理干净。得知小贱狗被李辅国的人抓住之后,程宗扬心头禁不住阵阵烦躁,那股暴戾的欲望似乎要喷薄而出。
此时他分外怀念独柳树当日的馈赠,慷慨而又纯净。虽然刑场杀戮时,自己尝试沟通,独柳树没有丝毫反应,但也许是老树精也正忙着吸收死气呢?
风势渐止,雪花安静得缓缓落下,在青石路面、刑场的黄沙上覆盖起薄薄一层,黑暗中,泛起湿冷的寒光。
唯有独柳树下未沾风雪,庞大的树冠犹如悬浮的山峦,雄浑壮阔。
程宗扬尝试各种方式催动生死根,可独柳树没有传来半点讯息,无论自己怎么在脑海里跟它沟通,都没有任何回应。
杨玉环坐在他对面,美目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良久,程宗扬吐气开声,杨玉环低声道:“你做了什么?为什么那些柳条会往你那边飘?还阴风阵阵的?”
“你居然能感觉到阴风?”
“废话,我鸡皮疙瘩都起来了。”杨玉环抬起下巴,指了指旁边的黄沙场,“这鬼地方不知死过多少人,被杀头的逆臣叛将车载斗量。我连眼睛都不敢眨,就怕一闭一睁,眼前多了一堆满身是血的无头鬼。”
程宗扬道:“你居然怕鬼?”
杨玉环白了他一眼,“我是怕影响胃口!”
程宗扬对她当日送来的食单记忆犹新,如果能影响到胃口,那还真不是什么坏事……
杨玉环盯着他,“你是不是嫌我吃的多了?”
程宗扬顾左右而言他,“柳条往我这儿飘了吗?”
“你这种肉眼凡胎当然看不出来,”杨玉环指了指眸子,“本公主可是神目如电!就算动了一根头发丝都看得清清楚楚。”
这么说,独柳树还是有反应的,只是太微弱了,自己感受不到?
程宗扬摸着下巴,若有所思地说道:“理论上说,如果你的质量足够大,周围万物都会被你自身的重力吸引……”
杨玉环冷笑道:“虽然本公主不懂,但听着就不像好话!什么叫自身重力?本公主哪儿重了?身轻如燕好吗!”
程宗扬打了个哈哈,心道:你对燕子是不是有什么误解?
“喂,问你呢,干嘛来这儿?”
程宗扬怔了一会儿,然后放下手,低叹道:“昨日下午我就在这里看着,那些大臣被拦腰砍断,一时不死,只剩下半截身子,拖着掉落的内臓,在地上挣扎哀嚎,场面惨不忍睹。还有那些胡里胡涂就被杀头的囚犯,一大半都是有官身的老爷,死得一点都不体面。”
“咒骂的,哭泣的,乞求饶命的,大叫冤枉的,慷慨赴死的,垂头丧气的,形形色色,不一而足。无论是满腹经纶,还是家世显贵,无论贪财小人,还是厚德君子,鬼头刀落下,就此一命呜呼,成了一具具冷冰冰的尸体。”
“无论他们有着什么梦想,胸怀着什么样的大志,或者只想着风花雪月,做个富贵闲人,死亡来临的一刹那,便就此戛然而止。曾经的一切,都像泡影一样破灭,再无痕迹。”
杨玉环道:“你在害怕?”
程宗扬沉默了一会儿,悠悠叹了口气。
“夫大块载我以形,劳我以生,佚我以老,息我以死。”杨玉环击掌歌道:“故善吾生者,乃所以善吾死也。”
程宗扬道:“可他们本来不该死的。”
“谁应该死?寿终正寝就应该死吗?可就算活到一千岁一万岁,也有人觉得自己不应该死啊。人生天地间,若白驹之过隙,忽然而已。即便千秋万岁,也不过天地之一瞬。”
程宗扬道:“什么是生死?”
“人之生,气之聚也。聚则为生,散则为死。”
“什么是气?”
杨玉环道:“察其始而本无生,非徒无生而本无形,非徒无形而本无气,杂乎芒芴之间,变而有气,气变而有形,形变而有生。”
程宗扬想了一会儿,“你怕死吗?”
“死生,命也。”
杨玉环张开双臂,双手轻舒,玉指如兰花般绽放,艳光四射,充满生命的鲜明与活力。
“死亡于我,不过是天地四时,花开花落,自然之理,何必哀伤?”
她双手交握,在身前结成太极印,“生也死之徒,死也生之始。万物一府,死生同状。”
程宗扬不禁对杨妞儿的豁达刮目相看,“我还以为你平日就是吃了睡,睡了吃,没想到这么看得开。”
杨玉环对他的调侃毫不在乎,“正因为看得开,才要尽情享乐。”
“也是啊。”程宗扬若有所思地说道:“青灯古佛是一辈子,痛饮狂歌也是一辈子,何必委屈自己?”
“错了!”
杨玉环站起身,玉手朝他一指,“譬如,你以桃李春风为乐。而我,”她指向自己,“以纵情恣肆为乐。”
她玉手一翻,握住身后的斩马刀,刀光一展,指向旁边的黄沙场,“他以青灯古佛为乐。”
杨玉环飞身而起,斩马刀卷起一道狂飙,扬声道:“所乐非一,其乐如一,无非是乐在其中。”
“死!”
长刀斩出,黄沙漫卷,飞舞的沙砾犹如一条黄龙,咆哮着冲向沙场中央。
一支禅杖从黄沙中伸出,杖端的锡环一震,黄龙轰然迸碎。
杨玉环一手拖着斩马刀,寒声道:“好你个秃驴,竟然躲到这里!”
窥基握着禅杖从沙中缓缓浮出,黄沙顺着他紫色袈裟流淌下来,宛如斑驳的血痕。
他头戴法冠,宝相庄严,一手握着斩断的禅杖,一手竖在胸前,沉声说道:“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偏进来。”
“没想到啊没想到,堂堂大慈恩寺主持,替先皇出家的佛门国师,竟然跟孤魂野鬼一样躲在刑场地下。”杨玉环讥讽道:“你已身入地狱,沦为恶鬼,还装什么大德高僧,吓唬谁呢!”
窥基双目寒光大盛,“相请不如偶遇,老衲这便送两位上路。”
“你们这帮秃驴就是能吹牛逼,蛤蟆打呵欠,好大的口气!”杨玉环哂道:“你连我都未必能打得过,何况我还有……”
杨玉环一扭头,顿时傻眼。
只见独柳树上无数枝条从天而降,如同一只巨茧般,将程宗扬一层层包裹其中。
“阿弥陀佛。”
窥基宣了声佛号,手中只剩下半截的禅杖化为一道金光,往盘结成团的柳条激射而去。
杨玉环娇叱一声,横刀拦截,那道金光却像长了眼睛一样,蓦然钻入地下,接着一闪而出,正中柳条结成的巨茧。
重重叠叠的柳条像泡影一样破碎,连同里面的人影消失无踪,低垂的柳枝随风而动,方才的一切都仿佛未曾出现过。
杨玉环不敢相信地伸手去捞,却只抓了个空。
金光盘旋着飞回窥基手中,他盯着那棵巨大的柳树,接着僧袍一张,飞出一只金轮。
金轮边缘带着锋锐的利齿,疾转着往树身劈去,“叮”的一声,一柄寒光凛冽的长刀斩中金轮,将它劈落尘埃。
杨玉环横刀在手,美目生寒,接着娇叱一声,“今日便与你分个生死!”说着合身往窥基劈去。
窥基一步踏出,低喝道:“唵伽啰帝耶娑婆诃。”
殷红的血浪随着他的脚步涌起,无数尸骨挣扎着从血浪中爬出,发出刺耳的鬼啸。3

第四章 尸陀林主

程宗扬脑中一阵眩晕,整个人如同腾云驾雾一样,在一片虚空中飞行。
窥基突然从黄沙之下现身,让他莫名惊悚。鬼知道这个入魔的妖僧在地下待了多久,这可是刚刚杀戮过数百人的刑场,血流如瀑,尸骨交叠,光看着就令人做噩梦,窥基却偏偏藏身此地。
头顶是受难者的哀嚎、哭泣,断裂的肢体在沙上爬行,鲜血渗过黄沙,流到他的光头上……
难道窥基躲在沙下是以鲜血为饮,尸骨为食?程宗扬一阵反胃,昔日的佛门高僧,已经堕落成了人不人,鬼不鬼的妖魔。
偏偏他还栽赃自己是妖魔!
杨妞儿!
程宗扬心下发急。窥基现身时,自己刚要跃起,独柳树忽然垂下无数枝条,将他包裹起来,可他伸手触摸,那些柳条却像幻影一样,什么都没摸到。
不过几个呼吸,身体突然一沉,从虚空中陡然坠下。程宗扬连忙力贯双足,扎了个马步的架式,稳住身形。
“哗啦”一声,脚下踩到一片瓦砾,接着一滑,坐倒在地。
脑中的眩晕感渐渐平息,程宗扬定了定神,往周围望去。
眼前一片荒凉,满地都是破碎的瓦片和砖石,没有半块完整,乱纷纷的枯草从石缝间钻出,在风中萧索摇曳。
程宗扬怔了片刻,这是……兴庆宫?刚才还在北面正中的皇城,转眼就到了最东面的兴庆宫,独柳树还能穿越空间?
程宗扬甩了甩头,杨妞儿正在跟窥基那秃驴打生打死,哪里还顾得上多想?他跃起身,往西南方向掠去。
自己被独柳树丢到兴庆宫,一转身就奔回去找窥基拼命,那未免也太热血上头了。
窥基失去大慈恩寺,已经是孤魂野鬼,狭路相逢是迫不得已,有优势不用,才是犯傻。
兴庆宫与宣平坊相隔不远,程宗扬翻上坊墙,随即长啸如龙,一路往十字街心掠去。
南霁云、吴三桂、敖润、任宏、郑宾、杜泉等人闻声纷纷涌出,程宗扬还没到门前,便出来十余人。紧接着,祁远、高智商、吕奉先、青面兽,连受伤的独孤谓、净空,刚彻一壶好茶的富安也纷纷出来。
驻守宣平坊的天策府将领李晟叫道:“程侯,出了何事?”
程宗扬长声道:“窥基那魔僧在皇城现身!随本侯一同斩妖除魔!”
此时贾文和、中行说、张恽、童贯等人也来到门前,隔壁的石超和谢无奕也听到动静,出来观望。
贾文和道:“南霁云、吴三桂、敖润、中行说、净空,你们五人追随主公,无论窥基是否有党羽,都不得稍离半步。”
五人齐声应下,立刻抄起兵刃,奔到厩下牵马。
“任宏、郑宾、高智商、吕奉先、独孤谓,你们五人一组,自皇城东门入,与主公会合。”
贾文和三言两语将人马分派停当,实力强悍者五人一组,其余晋宋等国的护卫十人二十人一组,每一组至少有一名熟悉道路的长安本地人,由童贯等人分头带队。各组之间隔坊相望,分别沿着坊间的街道,从四面八方赶往皇城。
李晟道:“要不要传讯各坊的天策府人马帮忙?”
贾文和道:“诸位将军只需守住各坊,且观吾主破敌。”
李晟点了点头,“明白。”
程宗扬急如星火,把分拨人手的任务交给贾文和,带着敖润等人当先出发。
当他纵骑驶入朱雀大街,直扑皇城,其余各组也接连出动。
天色已暗,数以百计的灯火如同一张撒开的大网,往皇城方向笼罩过去。
一直待在客栈的徐君房也溜了过来,跟袁天罡嘀嘀咕咕地说着什么。此时一番调派,整个程宅倾巢而出,只留下青面兽与张恽看守门户。
徐君房悄悄溜过来,低声道:“老贾啊……”
贾文和回首望着他,细长的双眼中看不出丝毫表情。
“那个,贾先生……”徐君房迟疑着说道:“我听老程的意思,那边就窥基一个是吧?”
贾文和点了点头,“也许。”
“咱们一下去了这么多人,用得着吗?”徐君房道:“这么一来,府里不就全空了吗?万一……”
“万一有变,也好向主公示警,知道躲在暗处的究竟是谁。”
袁天罡一拍大腿,恍然道:“原来你是拿自己当鱼饵,看水底是不是还有大鱼!”
“袁先生过誉了。贾某才智平平,岂堪为饵?”
“啥意思?”袁天罡有些纳闷。
如果贾文和不是鱼饵,那鱼饵会是谁呢?毕竟程宅就剩这么几个人,赵氏姊妹当然是最要紧的,但她们在石超府里。剩下的青面兽和张恽,怎么看都不像鱼饵的样子。那么……
袁天罡扭头就走,“我得去皇城!给老程帮忙!”
贾文和一摆手,青面兽像巨熊一样将袁天罡拦腰抱了起来。
袁天罡挣扎着嚷道:“老贾,你这样可不对啊!我一个馊老头子,能钓上来啥鱼?就算有鱼,它也看不上我啊!”
徐君房讪笑道:“那啥,要是没别的事,我先回去,不耽误你们办事哈。”
青面兽腾出一只手,揪住徐君房的衣带,将他提在手中。
“劳驾两位委屈片刻。”贾文和说着,从袖中取出一方雪白的帕子,递给袁天罡。
袁天罡挣扎道:“干啥!”
“当心鼻血。”
◇ ◇ ◇
晋昌坊。大雁塔。
僧人的晚课声从塔下传来,只是以往的大乘经文,已经改成蕃密梵唱。
释特昧普立在塔上,望着一串串灯火从宣平坊散出,直扑皇城,头顶金色的螺髻在灯光下熠熠生辉。
他沉声道:“声势如此浩大,莫非程侯与李王翻脸了?”
“程侯远来是客,岂会如此轻怠李郡王?”观海道:“近日调入京师的神策军已逾万人,若与李博陆对上,程侯属下再勇十倍,也不过是灯蛾扑火。”
“天策府呢?”释特昧普道:“若是天策诸将与程侯联手,李王还能高枕无忧么?”
观海笑道:“师兄何必自扰?胜的若是程侯,我佛门自可交好程侯。程侯若败……他门中那位故人,多半还要求师兄庇护。”
释特昧普沉着脸,嘴角却翘起一丝冷笑,“说得不错。”
正在这时,一名僧人匆忙上来,低声说了几句。
释特昧普身上金光大放,双目露出嗜血的狰狞,“居然是窥基那厮!”说着腾身而起,从塔顶飞身而下。
观海张口欲喊,已经晚了一步。他叹了口气,向塔中的碧玉金佛拜了三拜,然后吩咐道:“传特大师座下弟子,速去捉拿妖魔窥基。”
李辅国靠在软舆上,一手握着琉璃天珠,一手转着铁球。
随着程宅人马大举出动的消息传来,李辅国便离开静室,命人备好舆驾。虽然王爷没有吩咐,但所有人都知道,含元殿前已经堆好庭燎的木架,万一有事,立刻在殿前举火,东西内苑驻守的左右神策军,便会大举来援。
静谧中,铁球转动的摩擦声越来越急。
忽然“嗒”的一声,铁球停下。李辅国苍老的声音响起,“窥基?”
“窥基?”
天策府内,李卫公丢下棋子,“他居然还在城中?”
骑兵教官李牧说道:“他与太真公主在独柳树下恶斗,程侯已经带着人马赶去。”
卫公手指叩着棋盘,良久道:“窥基非是蠢人,我原以为他早该回归大孚灵鹫寺,寻沮渠二世分说清楚,免得被蕃密夺了法统。却不料他竟然淹留不去,却是自寻死路。”
“聪明总被聪明误,”李牧道:“窥基生性孤傲,修佛多年也秉性难移,如今在程侯这小儿辈处吃了亏,岂肯罢休?”
“你怕程侯那边吃亏?”
李牧道:“窥基敢出手,多半会有什么倚仗。苏定方、罗士信、李嗣业这几个夯货都在大明宫外,相隔不远,窥基既然恋栈长安,干脆送他一程。”
卫公摇了摇头,“天策府久处猜疑之地,动辄招忌,静观其变便是。”
李牧道:“咱们这般坐视,程侯会不会介意?”
李卫公莞尔笑道:“无妨,彼处自然会意。”
李牧笑道:“既然如此,我就放心了。”
◇ ◇ ◇
程宗扬纵马疾奔,赶到独柳树下,只见黄沙场中一片狼藉,杨玉环与窥基早已不见踪影,倒是周围多了不少内侍。
看到程宗扬等人赶来,一众内侍都露出戒备的神色。
独柳树位于皇城西南,北面的宫城便是北司,宦官们首先赶来也不奇怪。
敖润一马当先,熟络地说道:“我是汉国来的治礼郎老敖!听说刺杀我家侯爷的大魔头窥基刚在这儿出现,哥儿几个,知道他跑哪儿去了吗?”
一边说,一边抓了大把钱铢递过去。
敖润以治礼郎的身份出入过几次皇城,跟这些内侍多少混了个脸熟,他跟人打惯交道,这样的举动原本有些鲁莽不恭,他做出来却没有半点儿市侩气,反而显得豪爽过人,不拘小节,有种别样的亲热。
那些内侍露出笑容,“我等也是听到动静,才过来查看,正好看到窥基那厮往东边逃了。”
程宗扬道:“太真公主呢?”
“在后面追呢。”那内侍道:“给程侯爷请安。啧啧,咱家早知道太真公主惹不得,却未想到这么猛!连窥基都不是她的对手,被她追着打。”
程宗扬拨转马头,“走!”
“多谢老哥了!”敖润匆忙道了声谢,与南霁云等人紧追在后。
一路向东,临近皇城东南的太庙时,一阵娇叱声远远传来。
杨玉环手中的斩马刀刀光霍霍,与窥基斗得难解难分。
窥基手中的禅杖早已被程宗扬斩断,此时只剩下半截,他握住杖身,使出锤法,另一只手握起铁拳,在刀光下且战且退。
程宗扬如今眼光大有长进,看出窥基并没有多少战意,只是被杨玉环缠住,无法脱身,反而是看到自己去而复返,神情立马阴沉下来,眼中露出几分凶狞。
“苦海无边!”净空扬声道:“主持大师仍要执迷不悟么!”
窥基目中凶光大盛,“贼子!若非老衲当日收留,你岂有今日!”
净空叫道:“大师发愿向佛,修行多年,如今一念入魔,梵行尽毁,何不放下屠刀,回头是岸!”
窥基僧袍一卷,一支金刚杵从袖中飞出,直射净空胸口。
净空内伤未愈,但他久在大慈恩寺作知客香主,与窥基熟稔,才被贾文和点名跟随。
程宗扬距离最近,当即拽出鞍侧的长刀,甩镫跃起,挥刀疾劈,将金刚杵格开。
杨玉环旋身出刀,刀光如同巨轮般斩向窥基,“去死!”
刀杖相交,那柄残缺的禅杖再无法抵御劈来的斩马刀,杖首的宝顶连同鸣环在刀锋下迸碎飞溅,形制尽毁。
“呯!呯!”
窥基双拳齐出,指骨如同镔铁铸成般,打在斩马刀的刀身上,将杨玉环震得退回。
“嗬啊!”
这边吴三桂已经纵身而上,狂呼声中,双臂金光闪闪,与窥基的铁拳硬撼。
南霁云提刀立在程宗扬身侧,敖润长臂一展,张开龙雕弓,瞄向窥基咽喉,弓弦拉满,却引弦不发。
弓上搭着一支足以破甲的三棱箭,镞首棱翼带着锋利的倒钩,箭锋所指,令窥基如芒刺在身,即使尚在弦上,依然威慑十足。
另一边的中行说抽出铁尺,指着窥基的鼻子叫嚣道:“揍他!都给我上!往死里打!”
净空叫道:“大师!快快住手!”
众人叫的叫,打的打,各显其能。围攻中,窥基身形渐渐滞重。程宗扬觑准空隙,猎豹般往前一跃,刀身光芒大作,往窥基腰腹斩去。
窥基闪避不及,刀锋狠狠斫进肋下,却未能穿透那件紫色的袈裟。
程宗扬吐气开声,断喝道:“死吧!”
长刀腾出一团白光,刀身随即迸碎。紫色的袈裟像被烈火焚烧一样,绽开一个头颅大小的破洞,里面黑气缭绕。
“秃驴!吃我一刀!”
娇叱声中,斩马刀从天而降,刀锋的寒光凝如实质,直劈窥基颅顶。
空气仿佛在刀锋下压缩、变形,发出刺耳的啸声。窥基头上那顶法冠应刃而裂,露出暗青色的头颅。
间不容发之际,窥基双掌一合,将斩马刀夹在掌心。
刀锋离他额头只有寸许,凛冽的刀风斩在脑门上,留下一道鲜红的印迹。
窥基眉心仿佛被刀锋切开,裂开一道伤口,一滴鲜血流淌下来,血珠上带着丝丝缕缕墨汁般的黑气。
窥基狞然一笑,只见那道伤口迅速扩大,血肉蠕动着撕开,如同眉心间睁开一只血肉模糊的眼睛,露出里面一颗血红的眼珠。
与此同时,窥基肋下那片黑气翻腾而起,卷着暗红色的血浪从袈裟间狂涌而出。
“退!”程宗扬大喝道。
杨玉环斩马刀被窥基夹在掌心,她皓腕一拧,斩马刀仿佛被焊住一样纹丝未动,仓促间竟然无法拔出。
程宗扬扔下光秃秃的刀柄,翻腕从腰后拔出另一柄长刀,往窥基掌背斩去。
“叮”的一声,长刀如中铁石,窥基掌背上甚至没有留下半丝刀痕。
眼看血浪就要及身,程宗扬拦腰抱住杨玉环,飞身退开。
窥基半身已被黑气笼罩,袈裟间涌出的血浪在地上翻滚扩张,蓦然间伸出一只巨大的血手,往两人抓去。
程宗扬背对着血手,无法御敌,杨玉环伏在他肩上,扬腕打出一只镌刻着金色符箓的白玉手镯。
玉镯与血手一触,血手炸成一片血沫,玉镯随即飞回,晶莹的镯身已经沾染上斑驳的暗红血沁。
“死秃驴!敢弄脏我的镯子!”
杨玉环索性弃了玉镯,衣袖一卷,将沾染魔血的玉镯打了回去,娇声叱道:“破!”
玉镯疾射而出,没入窥基身周浮动的黑气中,紧接着镯上金色的符箓光华大作,轰然炸开,将几乎凝聚成形的黑气震碎大半,那柄斩马刀也被震飞。
杨玉环扬手去接,却见窥基头颅显露出来,额心间那只独目森然盯住两人,紧接着血浪中伸出的巨手拔地而起,将两人抓在掌中,狠狠一握!
一道雪亮的刀光卷起,南霁云飞身上前,凤嘴刀破开血浪,将那只血手一劈为二。
破开的血手随即溃散,南霁云双臂一提,凤嘴刀奔雷般劈向窥基的面门。
“嗬啊!”吴三桂合身扑出,双拳打在窥基颈侧。
敖润右手一震,酝酿已久的一箭直射窥基眉心。
中行说也一招手,铁尺打着转,朝窥基的脑门砸去。
窥基身周的黑气方才被玉镯破开,显露出半只头颅,众人的攻势全部集中在他头颈部位。
翻腾的黑气中,窥基高大的身躯昂然而立,犹如神魔。他眉心间那只竖目赤红如血,不带丝毫感情地望着袭来的兵刃,转瞬间,那片黑气又重新升起,一点一点淹没全身。
凤嘴刀、双拳、铁尺同时攻来,然后齐齐震开。
南霁云退开半步,横刀挡在身前。吴三桂倒跌飞回,双拳缠绕着丝丝黑气,他双拳一碰,筋结膨胀的大力金刚臂泛起一抹金光,将黑气扫净。
中行说的铁尺直接飞得无影无踪,他冷笑着又从袖里掏出一支黝黑的铁尺,“呯呯”敲着手心。
唯独敖润用的破甲箭带有倒钩,这一箭射在窥基颧骨侧方,镞首穿过脸颊,从耳后穿出,强行拔下,只怕会撕掉半边脸皮。
奇怪的是,窥基中箭的部位一滴鲜血都没有,那支利箭射在他脸上,却像是射在一个无生命的物体上。
黑气中伸出一只白森森的骨手,握住箭矢,用力一拔。
窥基脸皮撕开,露出里面惨白的骨骼。箭镞在颧骨上摩擦着,吱吱作响,留下一道深深的刮痕。
那只骨手将箭矢硬生生拔下,窥基半张脸也剥落下来,失去眼睑的眼球几乎完整地裸露出来,他的眼白与瞳孔已经混为一体,血汁般殷红。
“不好!”净空失声道:“尸陀林主!是他修持的尸陀林主!”
程宗扬拥着杨玉环逃到血浪之外,扭头看见窥基骷髅般的面孔,禁不住一阵毛骨悚然,“这是什么妖法?”
净空道:“窥基十余年前便开始暗中修持蕃密法术,却没想到他会用血肉供奉尸陀林主!尸陀林主是蕃密空行母的护法魔神,墓葬之主……”
杨玉环道:“弱点在哪儿?怎么搞死它!”
净空苦笑道:“这是蕃密传承的秘法,贫僧只略知皮毛。”
一个洪钟般的声音响起,“尸陀林主需得在寒林墓地修持,太真公主昔日所杀盗贼,正是受此魔驱使。”
遍体金光的释特昧普大步而来,如同天神降临,“公主抛尸于大慈恩寺,非为无稽,只是正中这魔头的下怀。”
杨玉环蛾眉倒竖,朝窥基喝骂道:“该死的秃驴!果然是你干的!我说怎么总有人无缘无故跟我拼命,原来压根儿跟我没关系,都是受你驱使的无辜者!”
只剩下半张脸的窥基狞然一笑,露出一个凶狞可怖的笑容,“那些人本就是杀人越货的盗贼,恶行累累,被本座擒来,驱虎吞狼,亦是功德!”
杨玉环反唇相讥,“他们是虎,我是狼?你算是个什么东西!自己去照照镜子啊!看看你是个什么鬼!”
“阿弥陀佛。”树上响起一声佛号,披着红色袈裟的净念踏在枝头,满眼震惊地看着已经妖魔化的窥基,“大师何以至此?”
另一边有人尖声叫道:“这是个什么鬼物!”
随着程侯府上的护卫倾巢而出,窥基在皇城现身,与太真公主恶斗的消息惊动八方,越来越多的人闻讯而至,连刚上任的神策军护军中尉窦文场,也带着一队神策军赶到,与内侍省的人凑到一处。
黑色的魔气渐渐散去,显露出尸陀林主可怖的身形。这时众人才发现,窥基身上的僧袍已经被魔气侵蚀一空,只剩下那件肋下被刺穿的紫色袈裟,袈裟之下则是森森白骨。
窥基原本昂然挺立的身形此时盘膝而坐,身下是一具无数白骨化成的莲华日轮宝座,浸在翻滚的血浪之中。那具骨身膨胀倍许,虽是盘膝,却与窥基原本站立的高度相仿,他头上幻化出一顶五只骷髅组成的法冠,连同眉头处的三只眼睛没有皮肉包裹,浑圆而血红的眼珠裸露在外。
那妖魔右手握着一根人头骨棒,左手托着一只盛满鲜血的头盖骨,背后竖着一扇巨大的白蚌壳。在他旁边,莲华日轮座上还放着一只宝瓶,一株果穗和一只白海螺。
“佛祖在上!”释特昧普骈指喝道:“窥基未经上师灌顶,私修密宗法术,已然堕入魔道,化为妖邪!”
金光闪闪的释特昧普举起双臂,高声疾呼道:“十方丛林诸弟子!为我佛护法,诛魔除恶!”
“佛祖在上!”
“光荣归于佛祖!”
陆续赶来的蕃密弟子纷纷应声,神情亢奋。
程宗扬拉着杨玉环退开少许。虽然跟窥基交过几次手,但这回显然不一样,窥基拿出玩命的架式,显露出魔身,一看就不好惹。特金毛抢着出头,自己乐见其成——毕竟自家兄弟的性命要紧,别人家的光头,怎么看都是死不完的样子。
“世间真理,唯有佛祖!”
在释特昧普的鼓动下,赤膊红袍的僧人挥起戒刀,口宣佛号,毫无畏惧地冲进血浪。
窥基白森林的骨身端坐在莲华宝座上,血红的眼球泛起妖异的红光,他左手那只头骨碗微微一倾,殷红的鲜血泼洒下来,顺着莲华宝座流入血浪。
血浪像沸腾一样翻滚着,喷涌出一丛丛白骨,瞬间堆叠成一个巨大的人形。它昂首发出无声的怪啸,胸膛挺起,接着无数白骨拼凑成的肋骨往两边一张,将最前面一名蕃密弟子拥住。
那弟子仿佛被白骨吞进体内,在它惨白的胸腔间挣动。他奋力挥动戒刀,但手臂被夹在肋骨的缝隙中,所有的挣扎都只是徒劳。
那堆人形白骨勾下头,拼凑而成的颌骨像蛇一样张开成一个骇人的角度,然后“咔嗒”一声,将那弟子的头颅整个咬住。
那名蕃密弟子的惨叫声戛然而止,鲜血顺着肩膀淌下,犹如瀑布。
人形白骨“咯吱咯吱”咀嚼着,将那僧人由肩至腰到足,一节一节吞下。
血肉像泥浆一样迸溅流淌,随着白骨的吞咽,那蕃密弟子肉身寸寸溃散,骨骼则分解开来,汇成人形白骨的一部分。
另一边,一名刚刚受特大师感召,皈依蕃密的僧人仿佛陷入泥淖,奔跑间,身形在血浪中越陷越深,步履越来越艰难。血水盈地不过数寸,下面却仿佛无底深渊,他还未走到莲华宝座前,血浪便已淹至颈下。
那僧人张口呼道:“佛祖佑……”
一波血浪卷起,那颗点着戒疤的头颅晃了一下,便被血水吞没。
几根白骨从血水中冒出,零乱地漂在血泊上,载浮载沉。
血浪四处蔓延,接连吞噬数名僧人,响彻夜空的“佛祖在上”高呼声像被斩断一般,顷刻消绝。
释特昧普脑后金色的螺髻“嘣”的竖起一撮,像麦穗一样在风中摇摆。
程宗扬见识过纳觉容部施展的血浪秘术,但那个被炼成尸傀的苯密倒霉鬼搞得徒具声势,威力却只平平,让他感觉就是种障眼法,用来吓唬人的。窥基也用过数次,但自己闪避及时,都没有显露出威力。
此时由窥基化身的尸陀林主施展出血海秘术,高下立判。被血浪卷到的僧人瞬间化为白骨,死得透透的,连死气都没有逸出。
南霁云等人围成一个圈子,将主公和杨公主掩在身后。
踏在枝头的净念怔怔望着莲华宝座上的骨身,望着那些在血海中挣扎的蕃密僧人,目中流露出茫然和悲悯。
那群宦官聚成一团,提着刀呼喝作势,勒令神策军上前冲杀,自己却不敢踏前半步。
那片血浪还在扩张,将宝座周围数丈方圆化为漂满白骨的血沼。
“阿弥陀佛!”
金光闪闪的释特昧普双掌合什,宣了声佛号,然后拇食二指圈起,其余三指张开,像推门一样往外一分,喝了声蕃密咒语:“玛嘎!”
翻滚而来的血浪仿佛被一道无形的隔离墙阻挡,停在那位金身法王面前丈许的位置。
释特昧普脖颈涨红,身上金光大放,宛如神祇。接着他双掌往前一切,大喝道:“玛嘎!”
血浪仿佛被两道利刃犁开,直扑莲华宝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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