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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毫末生】第三卷 章台戏 第七章 他乡故知

海棠书屋 2025-08-01 19:51 出处:网络 编辑:@海棠书屋
              第七章:他乡故知  春节过后三月,圣旨传下,大宋国科考开启。  各郡县学子们早的提前半年就已来到新郑。齐开阳焦急等待卓亦常,兄弟分开已近半年未见,心中甚是想念是其一。恩师不
              第七章:他乡故知

  春节过后三月,圣旨传下,大宋国科考开启。

  各郡县学子们早的提前半年就已来到新郑。齐开阳焦急等待卓亦常,兄弟分
开已近半年未见,心中甚是想念是其一。恩师不准自己回曲寒山,离山半年不知
山中岁月,更想从卓亦常口中得知山中的故旧们近来如何了。

  这些日子来,虽在皇宫里过着胡天胡地的日子,仍时常想念恩师与大姐,还
有淳朴的曲寒村民们。

  离山越久,越能体会恩师待自己的心血。从前修行虽苦,还常受到重重常人
难以忍受的责罚。可出山后数次面临危机,险死还生,往日的刻苦与艰难在这一
刻无比地值得。更何况恩师的循循善诱,因材施教,一幕幕都浮现在脑海。若是
像柯国师那种【师】,恐怕早就厌学得自暴自弃了。

  少年同样想念大姐。自他记事开始,若说恩师是授业,大姐就是抚养。自己
不知父母,楚明琅就像自己的母亲,分明只比自己大了四岁,可齐开阳在地上爬
的时候,楚明琅就已在照料两人的生活起居。从小,她就会凶巴巴地骂自己,会
发脾气让自己吓得不敢回家。可是自己回了家,领了罚,家里所有的东西,最好
的一定是留给自己的。——就算是一只鸡,鸡腿永远都在自己碗里。

  「想起谁了?」

  「啊……想起人了。」流露出的回忆与神往,瞒不过阴素凝的眼睛,齐开阳
笑笑说道。

  「这时候肯定不是柳霜绫。」两人相处至今,已有了默契,不该问的绝不多
问。阴素凝似猜到了什么,嫣然一笑,低头提笔批阅奏章。

  齐开阳蓦然发觉,与阴素凝相处时倒和曲寒山颇多相似。许多的心照不宣,
许多的秘密却彼此信任。难怪在这里会更加怀念从小长大的山村。

  近来朝中变化颇多。阴素凝的权柄越来越大,自她与皇帝密谈以来,京城的
官员足足换去了一成,皆出自阴素凝之手。虽大都是五六品的官员,可在延宁宫
里与重臣参议政事时,话语权不知不觉就重了许多,几至言出法随。重臣们再不
敢看轻于她,只将她当做参议政事的【谋士】。

  阴素凝权柄渐重时,柯太师也与从前大为不同。往日他几乎不参与政事,只
与皇帝说些让人昏昏欲睡的大道理,随后探讨长生之道。近来则越来越多地在朝
堂上发表己见,于御书房与皇帝私下会见时,御书房里隔三差五就会颁下旨意。

  隐隐约约,朝堂上似有风雨欲来的味道。执掌后宫的皇后,与深得皇帝宠信
的当朝太师,双方之间慢慢有了争锋相对的味道。齐开阳旁观柯国师已有好一段
时日,越发觉得此人十分怪异。

  怪异的不仅柯国师,皇帝比起齐开阳刚来京城时,变化同样不少。

  初时看皇帝,齐开阳还觉心中有愧。时日一长,少年心中反而坦荡。这皇帝
不似人君就罢了,更完全没个人夫的样子。这种名义上的夫妻,皇帝自己都半点
不在乎,齐开阳去在乎作甚?

  他初入京城时,观皇帝身边的圣辉淡而不显,华而不实,隐隐还透出些黑气。
几月过去,圣辉越发黯淡,奇的是黑气一同去了大半,不定睛凝神几乎瞧不出,
反倒是金色圣辉中透出隐隐红气来。红光本是吉兆,可这股红光与金光交汇,又
有残留的黑气晕染,怎么看都觉带着三分不详。

  齐开阳的望气之术只是粗通皮毛,且皇帝这浑浑噩噩,自甘堕落的样子看着
着实让人生气。若不是阴素凝还要在朝中为后,且大宋国若亡,对她影响甚大,
齐开阳看都懒得看一眼。

  大朝会上官员奏明了恩科事宜,皇帝准了,又点御笔择下吉日良辰,事关大
宋国寒窗苦读学子们前途的一场大考就此拉开序幕。

  圣旨传遍诸郡县,开榜公示恩科诸多条陈与日期,限举子们日内抵达京城赶
考,过时不候。

  赴京试的举子,哪还有此刻才出门的?全都早早地齐聚京城,疏通关系的,
考前最后冲刺的,还有想方设法探听考题的,不一而足。除了卓亦常!

  卓亦常直到开考前一日才来到新郑城,赴礼部登记了名册,住所等。

  齐开阳暗暗担心了好些日子,得知好兄弟终于来了大喜。可一想明日就是恩
科开考,还是不要去添乱为好,只得按捺下满腔话语,等恩科之后再说。如此还
被阴素凝取笑了一番,说他像卓亦常的老爹差不多,简直是舔犊情深。

  于是当晚齐开阳就舔得阴素凝娇喘阵阵,呻吟不停。——这几月下来每日从
阴素凝身上学习,齐开阳的床上功夫长进着实不小。

  三日文试后六日武试,中榜的学子还要参与殿试。朝堂用人之际,每一位学
子的才学阴素凝都要亲自考校过。正因如此,她才敢答应齐开阳,绝不会让人徇
私舞弊,暗中将无名气,无背景的卓亦常给涮掉。

  齐开阳从未觉得日子这么漫长,六日之试仿佛过了六年。阴素凝看他抓耳挠
腮的,说要不派他做个监考官,去考场见一见卓亦常。齐开阳摇头拒绝,科考之
事不仅是卓亦常的人生大事,亦是卓妈妈半生心血所聚。齐开阳不想给义弟一丁
点的干扰。

  三日文试已过,阴素凝特地出宫去了趟礼部。奉皇帝旨意,考生交卷之后立
刻封卷,考官们集中在府衙里不得外出,外人亦不得入内,直至出榜。旨意其实
是阴素凝拟的,为禀公正,她自己一样不能例外。回宫之后齐开阳数度张嘴,最
终忍住了没问。

  阴素凝憋了他半日,才笑嘻嘻道:「好啦好啦,你别担心了成不成?卓老爹。」

  齐开阳白了她一眼,低着头也不知道是生闷气,还是忐忑不安。怪自己先前
的话说得太满,什么只需公平,卓亦常必中进士云云,搞得现下都不好开口。

  「我特意问过监考官,你那位好兄弟半日就已做完了草稿。其后不卑不亢,
检查了一遍又一遍,修饰了一遍又一遍。交卷前两个时辰,在卷子上抄正。监考
官见他与众不同,巡视时留意了好几回,赞不绝口。」阴素凝忍俊不禁,怕他憋
坏了,将实情和盘托出。

  齐开阳长舒一口气,阴素凝又道:「榜单出来之前,卷子都要送过来,我亲
自再检阅过才放榜,这下安心了没?」

  「哎呀你不早说。」齐开阳喜笑颜开,横抱阴素凝转了个圈,在她脸颊上重
重亲了一口,道:「好凝儿,还是你细心。」

  阴素凝用衣袖在脸颊抹了一把。这一口亲得好重,料想留下红痕,皇后娘娘
嗔道:「对你那个好兄弟可比对人家上心多了,哼,把这印子留给大臣们看。」

  「别别别。」齐开阳挤眉弄眼讨好道:「我今后一定更上心,更卖力。」

  「去。」

  自己这官儿做不做无妨,阴素凝的皇后做不做,她自己也不上心,无非是暂
为栖身。可要是影响了卓亦常科举,那就不好了。

  三日文试之后便是武试。武试有校场演武与韬略两项,前后共六日。相比起
文试,齐开阳对武试毫不担心。卓亦常弓马娴熟,校场武试不在话下。至于韬略,
修行时小伙伴们时常玩些结阵斗法的小游戏,齐开阳从未赢过。

  九日科考紧张又一晃而过,再经半月,考官们批卷已毕,卷子被送到延宁宫。
阴素凝逐份阅过,一卷不漏。在大朝会上经皇帝御笔钦点,这才放榜。

  今科的进士需殿前面圣,榜单只放入围进士之名,不列名次。待陛下考校之
后,才揭三甲之名。齐开阳看皇帝那个昏庸的样子,撇了撇嘴,就这样的,也配
考校我的好兄弟?

  金銮殿上龙涎香缭绕,群臣毕至,皇帝升殿高坐龙椅,宣本榜进士们觐见。

  齐开阳一身戎装立在金銮殿口,见新科进士们从禁宫城门外鱼贯而入。卓亦
常身在文科第三位,目光平视,不卑不亢,步伐沉稳,一身浩然正气若隐若现。
他穿过城门后微仰首先天略停片刻,似在向卓家列祖列宗祷告。

  三十余名文进士,二十余名武进士,在金銮殿的台阶前下跪山呼万岁。卓亦
常远远看见齐开阳,好一阵惊喜。他年纪刚十五,为人已十分沉稳,喜不外露。

  大宋国龙凤齐至殿门前,居高而坐。大太监唱诸进士之名与文武试的成绩,
皇帝兴致缺缺,唯唯尔尔,阴素凝侧耳倾听,目光从诸进士脸上一一掠过。

  卓亦常的成绩文榜第三,武试第一。文武双全,自是所有人关注的焦点。阴
素凝在皇帝身边耳语几句,皇帝唤过大太监,阴素凝无奈,只得亲口对大太监而
言。

  「宣卓亦常上前。」

  卓亦常出列趋前,浓眉深锁,大眼圆睁,齐开阳暗道要糟,急得直挠头。自
家兄弟的脾性再清楚不过,阴素凝祸国妖后之名,卓亦常出山必有所耳闻。如今
在金銮殿前亲眼目睹赤裸裸的后宫干政,可万万不要书呆子脾气发作,闹出什么
祸端来。

  齐开阳连向卓亦常使眼色,可卓亦常此时聚精会神,浑然不觉。

  「陛下有旨,兵书尚书出题考校。」

  齐开阳暗松了口气,阴素凝着实聪慧。今日不得不从珠帘后走向台前,一切
行径得法,果然卓亦常面色稍缓。

  兵部尚书出班,命人抬出西北边陲图,道:「蛮赵屡犯西陲,征战连年,百
姓缺粮少食,朝中负担沉重。若命尔戍边五年,当以何策镇守?」

  卓亦常朗声道:「我大宋西陲河流纵横,土肥草丰,学生有三策。其一,退
守阴山隘口,设坚关,多置弓弩,以车阵之法固守阴山,叫蛮赵不得越阴山半步。
其二,阴山之内土地平整,以屯田之法,戍卒七分屯耕三分戍卫,所产粮秣半数
归军半数济民,可解朝中粮秣短缺燃眉之急。其三,蛮赵难过阴山,可设易市于
北境,以茶盐易良马,使边商与牧民共利。如此……」

  「大胆!」兵部侍郎出列怒斥道:「大宋国土,寸土不让,岂可拱手以献敌
国耶?」

  「学生尚未说完。」卓亦常面不改色,道:「如此不出五年,边境自足,兵
强马壮。麾军阴山以西,收复失地,进可兵锋直指赵都,退可稳固阴山,徐图进
取。」

  言罢,卓亦常乞纸笔绘制阴山屯防图,图中标注修造的引水通渠十二条,烽
火台七十余座由兵部过目,看得一些老兵官都微微颔首。

  这一答,既有治国安民之策,又有军兵韬略,果然文武双全。好兄弟大出风
头,齐开阳与有荣焉,恰逢阴素凝不着痕迹地偷看过来,两人目光一对,皆有欣
喜之色。

  百官嗡嗡议论间,户部又依旨出列问道:「近年天连降豪雨,河流湍急,漕
运耗费连年增长,尔作何应对?」

  卓亦常略思索一番,道:「学生有两点谏言。其一,当今漕运皆为长运,河
流平缓时,漕渠水面平静,长运有助于稳定漕工纤夫。但近年豪雨不断,河流湍
急,学生以为,当改长运为分运。沿途多设中转粮仓,于粮仓当地雇佣漕工纤夫,
效仿驿站传书之法,可大量节省人力物力。其二,学生以为,天降豪雨,河流泥
沙冲入漕渠,河床抬高,不仅有溃堤之险,亦阻水流运行,当以疏浚漕渠为先。」

  这一答,阴素凝挑了挑眉毛,的确是思虑周全,面面俱到。她向大太监点了
点头,卓亦常退回列席中。其余学子逐一接受考验,但都不如卓亦常惊艳。阴素
凝眼珠子一转,道:「陛下,今年大恩科,臣妾想看看武进士的武艺。」

  原本至此当先亲点文进士排名,皇后既然有言,皇帝心不在焉,只点头同意。

  百官正欲随同皇帝移驾演武场,皇帝一拂衣袖道:「就在这里演吧。」

  百官大惊,禁宫之内,金銮殿前,岂有动刀兵之理?但皇帝近年来荒唐惯了,
百官不敢出声。齐开阳见阶下卓亦常浓眉倒竖地出列,忙两步抢上,朝义弟一摆
手,跪拜皇帝道:「陛下,臣请为校场护持。」

  「齐中郎将勇武恪责,正胜任其职。」阴素凝同样看在眼里,心中暗道:这
个义弟年岁不大,脾气倒不小。儒门出身?修习【浩然正气】的?

  「准。」

  不仅是第一次跪拜皇帝,还是第一次当面听皇帝自己下旨……齐开阳不敢怠
慢,来不及心中责骂,下了阶一个颜色,自有右千牛卫去准备校场演武之物。他
来到卓亦常身旁低声道:「臭小子,不管你今天有多少疑团都先忍着!莫忘了卓
大娘的心愿。」

  卓亦常板着脸,闻言才低头按捺下心中澎湃。兄弟俩有千言万语,齐开阳见
他终于平心静气,这才安心了些。

  不一时校场布置完毕,其间皇帝催促两回,右千牛卫们来回奔跑得满头大汗。
正欲演武,忽然空中雷声大作,片刻间豪雨倾盆。

  校场设移动靶十五只,武进士们轮流上场。卓亦常身为武科第一,压轴出场。
武进士们并无水货之嫌,虽在豪雨之下,视线大受干扰,且箭枝射出后被雨点打
偏,但并无一人一箭脱靶。但见卓亦常持三石强弓,戴一壶箭枝。箭发如连珠!
箭枝在豪雨中激开雨幕,一根接一根穿透桐木盾。待箭雨发完,四面桐木盾上的
箭孔组成上兵伐谋四字。

  掌声雷动!

  齐开阳随后抽出佩刀掷去,道:「接刀!」

  卓亦常应声飞身接过,刀光一展,刀身自左肩后翻卷而出,刀光如雪瀑倾泻,
顿时将身边的雨点全数撞开。起手就是一记技惊四座的【夜战八方】!手腕翻转
间挽起刀花,刀柄上的环佩叮当震如猛虎低吼,正是【猛虎跳涧】。刀光如雪,
刀锋将触地时忽作"青龙出水",刀尖上挑三寸,刀刃闪过的寒芒正映着雷光一闪,
逼得人目不能及。

  单刀看手,双刀看走。卓亦常虽使单刀,足下步法时而如八步赶蝉矫夭灵动,
时而如虎卧山林般沉稳。一连三十余招,至收尾时一招回风拂柳,刀随身走,人
似陀螺一般旋转,暴雨点滴不进。待旋转停下,刀尖倒悬指天,刀锋颤如琴弦。
正是朝天一炷香!

  一路刀法并不出奇,人人都会,但卓亦常使来如神王之威,锐不可当。收势
时又一道雷光劈下,映得刀身上的云纹如活物流动。齐开阳率先大声喝彩,他毕
生精修炼体之术,但卓亦常这路刀法在他眼中,同样无懈可击。这一路刀法,甚
至连皇帝看了都抚掌大笑。

  传胪官唱出一甲第一名卓亦常,皇帝御笔钦点文武经纬匾额,诸进士游街三
日。特赐卓亦常麒麟服,狼毫笔,青罗伞盖为众进士之首,足显荣耀。御赐九环
刀,刀鞘上书十年磨得秋水寒,一片丹心照玉环!

  红榜既出,宫中大摆宴席。皇帝被卓亦常的才学刀法震动一时,很快又心不
在焉,命鸿胪寺卿主持。齐开阳在席间不好多说,只与卓亦常约定今夜再会。

  至夜间,齐开阳只身来到驿馆。新科文武状元,多少人排着队拜访,卓亦常
大门紧闭,只见右千牛卫中郎将。

  兄弟重逢,不甚喜悦,说起别后之事。

  齐开阳本待从离开曲寒山说起,不想卓亦常已然知晓。原来余真君回山之后,
不多时村里人人皆知。甚至猜到齐开阳与柳霜绫登对得很,人人看得出彼此之间
有情,此事过后,多半已然结缘,齐开阳讷讷地不好意思。

  又问起恩师与大姐的近况,卓亦常道:「自二哥离山之后,大姐就不在村里
居住,只偶尔从山里回来收拾打点,又上山去。尊师我就不知太多,近来从未见
过她一面。只听山上的狌狌说过一回,尊师和大姐每三五日,都要从狌狌那里听
你的事。」

  「呃……」齐开阳顿显尴尬,还好狌狌极通人性,大体不会把自己和柳霜绫
亲热的事情都说出来。至于来了京城之后,皇宫里有皇气人望庇护,狌狌只知自
己在其中,并不知发生了什么。

  「二哥,你怎地来了新郑?」

  齐开阳将奉皇帝所诏来到新郑,遇见阴素凝一事说起,只隐去了阴素凝无欲
仙宫弟子身份,以及与他同往十万大山一行之事。

  「皇后娘娘就是素素?」卓亦常大吃一惊。他自幼读圣贤书,通晓礼法。皇
后娘娘私自出宫,所为何来?

  齐开阳摆手道:「莫急,你先听我说。」

  于是又将这几月来于京中所见所闻,详述一遍。从自己听说皇后祸国,到亲
眼所见皇帝的昏庸,以及朝堂上阴素凝苦苦支撑大宋国政局等等,道:「皇后娘
娘的事情,我与她有约暂时不能对第三人吐露。三弟,你信二哥,娘娘不是坏人。
有些事,你自己看一段就心知肚明。」

  卓亦常默然无言片刻,道:「今日殿前观仪,陛下的样子,好生让人担忧。」

  「当哥哥的这就要说你了,你个傻孩子。」齐开阳跳将起来,道:「收起你
的书生傻气好不好?你读圣贤书,要为国效力,总得在朝堂上先站稳脚跟了再说!
骨气是骨气,正气是正气,都没错。被轰出去了,你报效谁去?」

  「二哥教训得是。」卓亦常陪着笑脸,道:「的确要从长远计。」

  「你入世修行,今日入仕,当先学人情冷暖,将书中的知识学以致用。如若
不能用,或是没机会用,学来作甚?一生报国无门,郁郁不得志的先贤还少了么?」

  「二哥,嘿嘿,你今日说的话,可跟从前大有不同。」

  「那是当然。」齐开阳感慨了一拍大腿,道:「我在朝堂只冷眼旁观,但是
看朝中大臣们说话办事,所得不少。这些都是人精,你莫仗着自己的学识就瞧不
起人。」

  「小弟谨记。圣贤书上亦有记载,说贪官奸,清官要比贪官更奸,否则怎么
跟贪官斗?」卓亦常犹豫了片刻,道:「二哥,你是不是还有事瞒着我?」

  「怎么看出来的?」齐开阳瞪眼。

  「你我兄弟从小一起长大,心照不宣,但有隐瞒,就和往常不同。小弟虽愚
钝,这点还是看得出来的。」

  「暂不好说,日后就知。嘿嘿,有点难以启齿。」齐开阳干笑道:「对了,
你入朝之后,帮我看看柯太师这个人。」

  「怎么说?」

  「皇后娘娘说,他由儒门保荐入朝,即被皇帝奉为太师之尊。我几番看下来,
此人投皇帝意图长生之好,一味逢迎,皇帝更加无心政事。我怀疑此人来路大有
问题,若是祸国妖道,这个官儿我不做也罢,定要为百姓除害。」

  「小弟会留意。」

  「皇后娘娘见皇帝无心,大宋国现今危如累卵,已更多插手政事。三弟,我
已与皇后娘娘说明,她定会想方设法,让朝中重用于你。皇后娘娘欲只手补天,
三弟,你当尽心些,好为皇后分忧。」

  卓亦常狐疑道:「二哥,你待皇后娘娘会不会太过关心了些?小弟不能满口
答应,许多事,小弟还待亲眼见证。」

  「因为我看满朝上下,就皇后娘娘一个真的忧心家国存亡啦。无妨,你自家
看就是,我还会逼你?」齐开阳知道三弟的脾性,信心十足,又想起一事道:
「对了,大哥呢?没听你说起大哥近况。」

  「大哥早小弟二月出山,云游梁国。梁国皇帝尊佛,听闻大哥在梁国民间传
经布道,排忧解难,甚得爱戴。」

  「以大哥的修为,该当的。」齐开阳心下一宽。三兄弟一同修行着长大,如
今大哥和三弟都小有所成,自己依然茫然不知前路,着实有点惭愧。

  兄弟俩一路闲聊,直到天光渐亮,齐开阳才起身告辞,道:「待天明游街,
二哥为你牵马。」

  「这怎么敢?」

  「你文武双状元,文曲武曲双星下凡,我与有荣焉,哪有什么不敢的,就这
么定了。好好打扮打扮,街上别丢了人。」

  齐开阳回宫之后,让阴素凝临时在名单上加了自己的名字。待天明之后,宫
门大开,礼部奉圣命接中榜的进士们游街。卓亦常双状元,穿麒麟服,驾青骢马,
执狼毫笔,握九环刀,青罗伞盖。齐开阳亲自为他牵马,当先环街而行。

  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卓亦常本就是达官世家出身,但自幼与
母亲相依为命。拜入五经先生门下后才迁入曲寒山,彼时一岁半,未见过京城风
物,只在母亲口中零零散散听过许多。将那些碎片拼凑起来,再看今日的新郑城,
卓亦常虽春风得意,难露笑容。

  齐开阳披甲,腰佩官刀,威风凛凛地牵马为状元郎开路。可惜卓妈妈不在新
郑,未曾见到她一生心血之所系的孩儿今日风光。

  新郑城里百姓簇拥两旁,都想来看看这位新科文武状元。一见卓亦常年岁尚
幼,生得浓眉大眼,文质彬彬,仪表堂堂,议论之声不断。齐开阳心中暗暗好笑,
以卓亦常的人才,多半朝中的达官贵人们已在遴选出色的适龄女子,好跟他结个
亲。就算卓亦常未来仕途不顺,以他的才气,都可为族中带来好名声。

  齐开阳自己生得英俊,但今日的目光大都在卓亦常身上,他丝毫不以为忤,
一样喜气洋洋,仿佛坐在青骢马上的,是他自己一般。

  新郑城庞大,要绕着主街市走上一圈,加上人山人海,没有大半日下不来。
刚转过皇城街角,维持秩序的兵丁不必皇城前的多,前方的百姓更加拥挤,进士
们只得暂时停步。兵丁上前大声呼喝着隔开百姓,让开条道路,人数众多,一时
有些混乱。

  齐开阳止住青骢马,不觉不耐。正想回头与卓亦常闲谈几句,忽听一声聚音
成线:「喂,赖皮狗!」

  齐开阳一惊,忙循声望去,下颌差点掉到地上。只见人群之中,洛芸茵轻纱
遮面,虽看不清容颜,可那曲线玲珑的身段与娴静若水的气质,还有那声赖皮狗,
一望而知。再看她身边俱是普通百姓,不知为何突然孤身来到新郑。

  唤来个兵丁牵马,齐开阳挤过人群,洛芸茵见他靠近,缓缓向后退至少人之
处。

  「洛姑娘,你怎么到这里来了?」

  「最近左右无事,来找你玩。」洛芸茵嘻嘻笑道:「我先去了洛城,柳姐姐
还在闭关,六位前辈说你在新郑,我就找过来啦。」

  少女笑得天真无邪,齐开阳疑窦满腹。当下不是详谈处,齐开阳道:「我还
要带状元郎游街,你住哪里?我晚些来找你。」

  「别呀,人这么多热闹得很,我一个人呆着多无聊。喂,你想个办法,让我
混进去好不好?我当你随从怎么样?」洛芸茵玩心大起,哪里肯依。

  「这……」齐开阳在朝中见事多时,他人本就聪明,早就不是初出山时的毛
头小伙。洛芸茵来得蹊跷,虽竭力掩饰装得若无其事,齐开阳哪能看不出来?当
下别无他法,趁左右人不注意,齐开阳从法囊中翻出一套盔甲递给洛芸茵道:
「跟着我别乱跑啊。」

  「知道知道,你是大将军,我是小兵,当然听你的。」洛芸茵大喜,满口答
应下来,一边幻了容,一边将盔甲穿上。她身材原本就高挑修长,千牛卫是禁军,
盔甲以贴身软甲为主,穿在身上半点不觉不合身。

  兵丁们隔开围观百姓,齐开阳领着洛芸茵从人群中钻出回到马队。卓亦常看
二哥一人去,两人回,正在疑惑。齐开阳低声道:「【剑湖宗】洛芸茵洛仙子,
【剑湖五奇】之一,听说过没有?」

  「久闻大名,如雷贯耳。」卓亦常不着痕迹地抱了抱拳。

  「小女子见过状元郎,喂,你跟状元郎很熟啊?」

  「我结义三弟。」

  「难怪大将军为状元郎牵马。」

  「你还是别说话的好。」

  「干么不准人家说话?」

  「你的声音太好听啦,一说话要露馅。」洛芸茵幻容作个大胡子,可声音甜
美娇俏,无论如何粗犷不起来。京城里异人不少,好在今日人多,齐开阳令洛芸
茵跟在身后遮挡视线,料想无虞。

  一声恭维的约束,洛芸茵果然乖乖闭上了嘴。这一天游街直到傍晚,百姓来
了一批又一批,至此渐渐散去,诸进士回驿馆歇息。驿馆里更是群贤毕至,都是
御笔钦点的恩科进士,各个前途无量,来巴结的或是结识的达官贵人不少。

  一直闹到夜深,驿馆里才安静下来。齐开阳携洛芸茵闪入卓亦常的房间,洛
芸茵露出真容,令卓亦常眼前一亮。

  「闻名不如见面。」卓亦常长揖一礼,礼数甚重,一双眼睛闪烁着揶揄的光
芒。

  「洛姑娘,快坐。深更半夜的不太方便,我有话问你,问完咱们走。」齐开
阳砰地在长凳上坐下,道:「这是我结义三弟,你放心,他绝不会吐露半个字。」

  「干嘛那么严肃的样子,搞得人家心里怕怕的。」洛芸茵若无其事地坐下,
自顾自地斟了杯茶水。

  「你怎么来新郑了?」

  「闲得发慌,来找你玩呀。不是都说过了么?我准许你带我在新郑玩一玩,
还不好啊?」

  齐开阳咧嘴一笑,想起两人相识时的口角来。少女分明刁蛮,却又一副非常
讲理的样子着实可爱。但他不依不饶摇了摇头,道:「你别瞒我呀,不说清楚,
我怎么能放心?」

  「好嘛。人家入世云游,和柳姐姐一样。世间我又不熟,先前去了几处云山
大泽,看得烦了,想起你们来。这就来看看。」

  「那……我问你,你什么时候回宗门去?」齐开阳半点都不信。洛芸茵毕竟
年幼,又未经人世历练,故作自然的模样实在太过自然,自然得完全不自然,瞒
不过齐开阳。

  「想回就回咯……」

  话音未了,三人一同向窗外望去。卓亦常刚欲出声,齐开阳一摆手靠近窗边,
确认左右无人,打开窗门,一条窈窕人影跳了进来。

  「问来问去的干什么啊?好像你是人家洛姑娘爹爹似的,管天管地……」人
影揭去面纱,正是当朝皇后。

  「学生见过皇后娘娘。」

  「你……素素姑娘?」

  卓亦常与洛芸茵一同低声惊呼。卓亦常饱读诗书,又得母亲教导严加约束,
甚重朝堂君臣礼节,当即跪下施礼,又铁着脸道:「娘娘深夜出宫,大违礼法,
还请速速……」

  「好啦,起来起来。你两个德性还真有点像,怪不得结拜。」阴素凝一摆手
打断,大喇喇地落座道:「国家危难之际,本宫来见见你这位未来国之栋梁,有
什么违礼法之言?礼法比江山社稷还重要?」

  见卓亦常还要说,阴素凝笑道:「不然,让你结义二哥去请一道圣旨,准本
宫来见你怎么样?」

  齐开阳一摊手,意即这道圣旨真请得来。卓亦常这才无话可说,但面色依然
铁青。

  「你真是素素姑娘啊?」得阴素凝解围,洛芸茵又惊又喜。在忘川河边时,
三人聚在齐开阳金光庇佑之下。生死一线,阴素凝无暇顾及幻容,洛芸茵惊鸿一
瞥,见面便即想起。看阴素凝身着宫衣,容颜秀丽,雍容大气,一时好奇地上下
打量。

  「是呀,洛姑娘,我没把你当外人,但你可万万不能说出去。」

  「好。」

  阴素凝并不知今日齐开阳遇上洛芸茵,她深夜出宫为寻齐开阳与卓亦常而来。
近窗时听见两人一问一答,各说各话混不着调,这才得知。她笑吟吟地拉着洛芸
茵的手道:「新郑还是有些人情风物,洛姑娘想玩多久,就玩多久。来得早不如
来得巧,洛姑娘,正好有一事请你相帮。」

  得了人情,洛芸茵心中窃喜,更不好拒绝,道:「请说。」

  「洛姑娘在儒门可就熟悉的相识?」

  「儒门?刘仲明先生与吟哦四子前辈我都相熟。」

  「那请洛姑娘修书一封,帮我打听一个人——当朝柯太师。」

  「这……」简单的事情,却让洛芸茵面露难色,竟至手足无措。

  阴素凝视若无睹,自顾自地将柯太师入朝之后种种古怪作为一一陈述,其中
多有齐开阳说过。齐开阳不知的,卓亦常目露询问之意。齐开阳只点头不答,示
意你入朝为官之后,自己看,自己判断。

  「妖道误国,大宋已是风雨飘摇。大宋若有差池,我这个皇后可没有什么好
下场。无论为江山社稷计,还是为我自己计,妖道留不得。」阴素凝斩钉截铁,
又向洛芸茵恳求道:「洛姑娘,就请你修书一封,帮我问问。若是儒门中人,或
可请儒门处置。若是中间出了什么差池,我好下决断。」

  「我……我……」洛芸茵支支吾吾,挑着寒烟眉,瞪着醉星目,半晌说不出
话来。

  「洛姑娘可是有什么为难?」

  「有……有的……」

  「那就请洛姑娘言明。」阴素凝好整以暇地端起茶杯抿了一口,道:「洛姑
娘若果是来游山玩水,我倒可以行个方便。请洛姑娘暂时委屈,就住在我延宁宫
中,冒做个侍女,有个居所,来去自如,想要去哪里玩。开阳反正没什么事,随
时可以相陪。若……若不是来游山玩水,洛姑娘是洛宗主掌上明珠,万一有个什
么差池,我和开阳可万万担待不起,只好恕不奉陪了。」

  只恰巧听见只言片语就能顺势而为,一箭双雕。既说明来见卓亦常之意,又
逼得洛芸茵不得不明言,皇后娘娘之聪慧可见一斑,足令卓亦常刮目相看。

  「好吧,其实你们都知道些内情。」洛芸茵垂下螓首,想起旧事一时心中悲
苦,美眸含泪,道:「我说与你们听,你们知晓了就好,万万不可吐露我的行踪!」

  齐开阳咧嘴一笑,果然是偷偷摸摸跑来的,难怪不肯明说,更不敢给儒门发
信,闻言不由赞许地看了阴素凝一眼。再看这一屋子人,各个都有秘密不可言,
心中一时怪异之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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